一佛一天主
　　
　　良子
　　
　　单位传达室有两个看门的老人，一个是老余，一个是老顾，都是我们单位的长零工。上班实行两班倒，一人每天平均值班十二个小时。老余快七十岁了，高个，方脸，皮肤比较白晰，来我们单位当门卫也有十几年了。他之前是某国有企业的正式职工，五十多岁退休以后，经熟人介绍来我们单位看大门。由于他做人做事比较细心慎谨，所以出错渎职的情况比较少，一干就是十几年。老顾快六十岁了，圆脸，矮个，皮肤比较黑，他是附近郊区的农村人，农民工出身，三十多岁就在市上打工，后来经别人介绍到我们单位看大门，一看也就二三十年，他稳重内敛，不贪不占，不挣不抢，做人做事比较圆融谦和，所以也能长久。
　　我们是市直一个事业单位，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人员素质也比较高。传达室的工作也相对于比较轻松，除了每天值个班，观察一下进出单位来办事的非本单位的车辆人员，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员，接收一下偶尔外面打进来咨询的电话。早上下午各分发一次邮递员送来给各科室或个人的报刊杂志信函。一周有空就打扫一下单位小院子及楼道的卫生。前几年单位还有一个小茶水锅炉房，锅炉房的二楼建成一个洗浴室，传达室的老余与老顾每天还要给我们每个人供应开水，每到周末还要供热水让大家洗一次澡。弄得他们很忙乱，很劳碌。后来单位职工家庭条件普遍好了，家家迁新楼后都装上了太阳能或电热水器，来单位洗澡的人越来越少。再后来单位领导决定给每个职工分发一个小电暖瓶，让每个人上班自己烧开水喝，这样既节约能源节约资金又环保，一举多得。小锅炉房便拆除了，给传达室的老余老顾减去了一项繁杂的工作任务，他们也清闲多了。
　　再后来奉上级指示，许多机关单位实行电子指纹签到制，电子指纹签到仪就放在传达室，每个人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都得像机器人一样到传达室签两次到，所以与老余老顾近距离的接触骤然间频繁起来。
　　在老余的班上，碰见老余总是净手净脸后捧着一本黑皮厚厚的圣经，一有空就坐在传达室的桌前正襟危坐地看着，很虔诚的样子。一卷在手，心无旁鹜。春夏复秋冬，一年历四季，老余的圣经总是不离左右，他下班时就会收在桌仓里很小心的放好。旁边还放一笔记本不时的写写抄抄什么。我才知道老余是一个虔诚天主教徒。而且入教也好几十年了。他皈依天主的原因很多，其中一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家庭的一些难心事不幸事肯定困扰着他的内心，他希望通过宗教引领求得解脱，求得内心的平衡，让天主来护佑他化解这些烦恼。老余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也都参加了工作，很懂事听话，常来单位找老余我们见过，可从来没见过老余的老婆来找老余。听别人说老余的老婆在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得了精神病，从此以后脑子反映变得麻木迟顿，一昏一晴，发起病来还会把家中的器皿砸个稀巴烂。有两个孩子拖累着，老余没办法离婚，而且老婆得的是精神病，国家有政策规定，老余不好自已单方面强行离婚。自从老婆得病后就被关到家里再也没有敢让出门，老余怕老婆出去迷路或出安全事故或闯祸惹事。就这样老婆在家养着，什么事也干不了，生活有时也难以自理。老余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照顾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与学习等许多杂事，又要照顾老婆这个情志已非正常人的生活起居。
　　另一方面因为老婆神志不清，不会采取避孕措施，老余打心理也厌恶这个可憎的疯子，他就不愿再爬上她的身与之完成交媾之事，于是两人成了名存实亡的夫妻。老余有时候想做爱那本来是夫妻俩最快乐最神圣的事，是两人灵与肉完全达到和谐与完美交融的时刻，现在自已却要与这样一个昏闷不知外面世界，活在自已世界里且衣衫不洁的女人行房事，老余宁可承担性欲的饥渴与煎熬，也不愿意委屈自已的意志与灵魂。
　　老余就在这样一个物质与精神生活都极度困乏的世界里很悲苦地生活着，孩子也一年年地大了。两个孩子听话懂事是老余惟一的欣慰，初中毕业后双双考上了中专技校，老余觉得自已总算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有一天老余在街上走着，冷不丁被一只大手从肩上拍了一记，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块从小长大的一老哥们。好多年不见，两人分外亲热，寒暄了一阵后，他知道了老余眼下凄凉的处境。此人已是天主教徒，便趁机向老余传播福音。他说在教会里，大家都是平等的，教友之间在一起互相称兄弟姐妹，有忧大家解，有难大家帮，不需要拿物质的东西去感谢，去教堂里也不需要你拿钱拿礼当去，大家都是空着手去，空着手出来。不像佛教道教信众去庙里敬香都要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当与供养，还要拿着布施才进得去。有钱有地位出家人才看得起，没钱没地位连出家人也看不起，供养少了也不行，好像佛菩萨与太上祖师也是嫌贫爱富的主，讲的是众生平等，可在庙里找不到众生平等。
　　一番话说得老余心动，自已目前的处境不正需要兄弟姐妹大家分忧解愁，需要上帝帮自已化解心灵的困惑吗？老余在一个星期日的早晨，跟这位哥们去天主教堂，神父在那儿很庄严得讲经布教，后又领大家唱赞美诗，许多教友还分享自已快乐事。教堂里充满祥和与喜悦，老余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望了几次教后老余正式接受洗礼，成了一名天主教徒。再后来老余在教堂去做礼拜，认识了好多教友，有几个是女教友，关系一直不错，知道了老余家的情况，有时会过来帮老余干点家务活或照顾一下老余精神病的老婆。其中一个女教友叫彩琴，离过婚的，在一商场打工，有四十多岁，个子很高，五官周正，浓眉大眼，带着一个上初中男孩。老余比彩琴大十几岁，可彩琴不嫌大，总是主动过来帮老余干点家务活什么的。时间久了两人有了感情，顺理成章地做了情人。老余的两个孩子很喜欢彩琴，彩琴的儿子也似乎能理解母亲。
　　老余退休后马上在我们单位找到这份看门工作，又多了一份收入，虽然不高，也让老余很高兴。他觉得自已这几年信天主后命运真的改变了。先是他找到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彩琴，又年轻又不要名份，后是顺利找到第二职业，多了一份收入可以资助彩琴母子俩一些生活费用。后来老余的两个孩子都另外成家了，儿子、媳妇和母亲一起过，彩琴的儿子也高中毕业参加工作交了女朋友，彩琴把房子让给了儿子。老余正好在城市的另一头有两间平房，彩琴与老余搬到平房公开同居。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彩琴已五十多岁，老余快七十岁，他们俩人比真正有名有份的夫妻还过得恩爱有加。两人自从好上后没有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彩琴一直对老余很关心很疼爱。老余上夜班时会呆在家里和彩琴一块做饭一块搞家务一块上街采购。上白班时彩琴会做了可口的饭菜送到单位传达室来和老余一块享用，俨然是恩恩爱爱的夫妻。时间久了，单位从领导到一般职工都知道彩琴与老余的关系，但大家因知道老余的妻子的情况也同情老余理解老余，挣一眼闭一眼没人聒噪什么，有许多家庭不和睦的更羡慕老余与彩琴十几年来相偕相伴不离不弃同甘共苦的深厚感情。
　　要说老顾为何又会皈依佛教，原来也是缘于家庭不幸。在老顾来我们单位看门之前，老婆被一个河南商人拐跑了，并带走了两个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家寡人。当时老顾死的念头都有，他缓过劲来后这日子还得往前过。后经他在市上工作的一个弟弟介绍在我们单位当了门卫。并且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小民房做为安身之所。我们单位给老余老顾的工资不是很高，每月也就一千块钱，老余还有退休费，老顾只有这一份工资，每月除了房费水电费生活必需的基本开支外几乎没什么剩余。因此老顾远没有老余这么幸运，会找到一个不离不弃的情人或者红颜知已，给他知冷知热的送饭做伴铺床盖被。现在的女人太现实，没房没钱只好走远点，别去招惹她们，她们不会理你。二十几年来老顾就这样形单影只地走过来了，只有弟弟一家人包括侄子侄女会把老顾当亲人看待，一直来来往往走动着，给老顾一些精神安慰。
　　后来为排谴心中的郁闷与孤独还有性压抑，老顾皈依了佛教。总是有事没事地学佛念佛看一些佛经或佛教书籍。有一天郊县的一位基层工作人员来单位办事，在传达室看到老顾看佛经，知道也是有缘人，就给老顾结缘了一本很珍贵的老版本《莲花经》，这本经可能经多人之手显得非常陈旧与磨损了。老顾非常珍惜这本佛经，他找来牛皮纸包了一个结实的封面。第二天开始找来一些白纸，画了引格后每天抄经。在老顾的班上，总是看到老顾在很认真很虔诚地抄《莲花经》。细算算老顾在单位传达室这些年不知抄了多少遍《莲花经》，他自已也记不清楚。每抄厚厚的一撂《莲花经》后老顾就把他们烧到附近寺院的佛塔中。听说抄经是大功德，但愿老顾将来会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没想到我们单位的传达室，几平方米的小屋，乃藏龙卧虎之地，一二十年间竟容纳着这样两位高人，一位佛教居士，一位天主教徒，一位求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一位求往生天堂，其实应该是同一个地方。

寒冰拜读，遥祝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