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心语 回复本帖
秋心

秋心 榜眼

  • 359

    主题

  • 3455

    帖子

  • 44103

    积分

芳草萋萋

2013-05-05 18:45:27

妹妹之死

八十年代末,时间定格在一九八八年三月六日的早晨,一个鲜活的年轻的生命离去了,像一叶飘零的黄叶,悄无声息。

那是一个晨光明朗的早晨,人们刚从春节期间的慵懒中走出来,各个精神饱满地奔着新日子,脸上洋溢着欢欣。然而在赵光农场场直医院一楼的一间病房内,一个苦命女子正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着,命悬一线,笈笈可危。

七点多,她的小女儿在上学校之前,从家里直接来到医院看妈妈,手里拿着一瓶同学给买的苹果罐头。她站在病床左侧一声声地呼唤着妈妈,妈妈熟睡一般躺在那里,没有反应,但孩子走后,我看到一滴眼泪从她左眼角流下,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母性让她听到了女儿的呼唤。这个时候,她的的大弟弟去化验室了,她的姐夫看情况不妙跑回家叫人了,只有我在身边守护。人们还没有来,可是生命的体征离她渐渐远去,她带着一腔怨恨,带着无尽的牵挂和忧思走了。那一刻,她若有知,该是多么痛苦啊。大弟回来,我们姐弟俩手忙脚乱地给她穿寿衣。我不满37岁,大弟才25岁,我们还阅世不深,没有经历过诀别,没有面对过亲人的死亡。看着她温软、青春的躯体,除了哀哀哭泣,不知如何是好。忙了半天才给你穿好,趴在她身上,我心如刀割,真想随她而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人们才来到病房,妈妈以头撞墙,悲恸欲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又在这里重演。

妹妹走了,她还没有过33周岁的生日啊。哀哉,痛煞我也。妹妹,你走得不值啊,为了一个人渣,你抛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你抛下年迈的父母,自绝于人世,让稚子幼女依赖何人,让爹娘情何以堪啊!

生命是宝贵的,谁能不惜命?如果不是万难,不是走到死胡同,谁能狠下心来,舍弃生命?撒满阳光的新时代,新社会,却有这样悲惨的事情发生。

那是八八年三月四日的晚上,她吃了一瓶谷维素片(是她丈夫正服的药)。吃完后她告诉12岁的儿子,儿子没有相信,也没有理会,只顾睡去,她开始写遗书。这中间那个混蛋丈夫一直在看电视,见她真是想死,才慢腾腾地去叫他的堂兄,半个小时之后才回来,和他哥哥俩人搀着妹妹步行去两里外的医院。到抢救时,距她吃药已有两个多小时了,这意味着错过了有效的抢救时间。你想,吃了这么久的药,又活动这么多,血液在流通,胃在消化,什么药物不被吸收啊,医院也回天无力了。

在火葬场,她穿着旧棉裤,外罩极普通的衣服,躺在灵床上等待火化。10岁女儿的声声呼唤,白发老娘的胸顿足,姐姐的哀哀哭泣,她全然不知,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她就这么毫无声息的走了。苍天有情化作雪,大地哀怜起悲声。妹妹,你可知,人想死是容易的,只在一念之间,生命的过程才真的不易!。

就在她喝药的第二天凌晨,我和妈妈都奇怪的同时醒来,唠嗑,话题就是妹妹的不幸,不停地替她难过,没有想到上班到单位就接到了电报,那时还没有手机,电话也不普及。我和妈妈、丈夫三人立刻坐火车往赵光赶,那时还没通客车。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

三月五日晚上,我和丈夫守着她,陪她走完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那一晚她似乎有瞬间的清醒,睁开眼看看又闭上了,一晚呓语不断,断断续续地念着“发面,蒸馒头……”她没有清醒,深度昏迷,导尿管流出的尿液紫红色,药物的作用正在腐坏她的内脏,她奄奄一息,生命垂危,死神就在她的身边,随时都可能带她走。

六日早晨了,虽然我俩不眨眼地守护了她一夜,也无法挽住她离去的脚步,医生也无能为力了。八点,这边妹妹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的丈夫在哪里?正在家里睡大觉。这个魔鬼断送了妹妹的幸福,要了妹妹的命!

她们是自由恋爱,当年妹妹只有十九岁,不顾父母的阻挠,死活也要嫁给他。因为他娇生惯养长大,所以父母不看好这门亲事。他是物理教员,专科毕业,长得也人模狗样。本性不错,没想到后来嗜酒如命,天天泡在酒缸里,每餐必喝,每喝必醉,醉矄矄,不能正常上班,即使去上班也在教室里打转转,上不了课,逗得学生哄堂大笑,洋相百出。酒,使他迷失了本性,丧失了理智,使他成了行尸走肉,于家于国无半点作用。

他常常是 搂着酒瓶子睡觉,妹妹无奈,把酒瓶子藏在土豆窑里,捡土豆时被他发现了,他立刻跳进去,坐在里边喝得烂醉如泥。妹妹怎么用力也拽不动他,气得嚎啕大哭。他喝醉了就打老婆,常拿板凳砸向妹妹,家务活一样也不干,油瓶子倒了踢一脚。有一年冬天醉在雪地里,是邻居办事回来发现给送到家里,脚冻坏了,险些丧命。那时他要冻死了就没有妹妹的悲剧了,老天不公啊。因为终日买醉,不能好好上班工作,单位劝他办理早退,可他仅仅36岁,正当壮年却成了废人,让妹妹失望透了,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光明和前途。妹妹在八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早晨,当我来到大屋,一股臊气扑鼻而来,原来他把一泡尿撒在了立柜的衣服上,那里有皮袄,棉裤等,地下只有少许。昨天晚上,当我和好了泥,准备把炕缝抹一下,发现仰面横卧在炕上的他,身子下面却冒出了热气。我不忍看他,把他推到了炕里,盖上被,满以为他能清醒,谁知。。。。。。。匆匆吃了饭,冒着冷风上班。又顶严寒下班,进屋一睹,满目凌乱。他见我回来却骂不绝口。我实在懒得搭理,也实在不愿看他,一想起他差点儿置我于死地,我就不想原谅他。他的这两拳却永远的重重地打伤了我的心,也使我彻底的了解了我自己。我太富于幻想了,我也太容易满足了。他并不对我真好,谈到感情,简直是侮辱了这两个字眼,而我却一直在做梦,在憧憬着那美好的你恩我爱。如今回想一下十多年的生活,我真是太傻了,他的心本来就没爱着你,他是一个性格怪戾的人。从他那里想得到理解,得到爱情不可能的了,真的是如此啊!中午,当我正准备走时,他却出其不意地用大皮鞋猛踢了我一脚,疼得我难以忍受,禁不住泪水盈眶,哎呀起来,手不停地揉着腿,似乎骨折的腿,半天半天。。。。。。我此时的心情是恨,是火,是酸楚,是失望,是绝望。我并不怕他,我想用方凳狠狠地打他的腿心里才痛快,但我暂时忍住了。我想到了死。我想跟着他,我的后半生一目了然,根本不会有快乐和幸福的,如果有,也是自欺,真想一死干净,他这样对待我,使我不能忍受这种煎熬。”他整天五迷三道,精神恍惚,医生建议送去北安精神医院治疗,送去后看他和疯子为伍,妹妹又不忍心,当时又把他领回来了。如果让他呆在那里,妹妹也不致于一死。是善良与钟情害了她,是传统的从一而终的思想害了她。

妹妹太累了,酒鬼丈夫不体谅,不体贴她的劳累,还要病退,病退就要少开工资,就会给家庭生活增加困难,因为她的醉酒误事,招来不少的闲言碎语,妹妹也受到一些影响,因而职称评定没有她的事,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抚养,生活的重担压在她单薄的肩上。身累,心更累,心力绞瘁。还是八七年11月27日这一天接着写道:“听说他的工资因病假六个月不能全开,我的也危险,据说查查。生活的担子太重了,而对我的打击也是太无情了,家庭社会都给我以冷酷的面孔,我的心凉了。晚上,天气更冷了,我裹紧大衣,一气儿走到家。打开房门,触目惊心,整个外地一片汪洋,我的心是太凉了。”她厌倦了这没有温情,没有天日的生活,不得不放弃责任和义务,不得不舍弃自己的青春年华,去换取永远的安宁。妹妹,我理解你,可又恨你,你为什么不离开他?你为什么要顾念他?你为什么不再隐忍坚韧些?你知道吗,你死的七个月后,他就酒精中毒,死在被窝里,发现时已经僵硬。他怎么不早点死啊!

这样一个酒魔、酒疯子死不足惜,为了他你不值啊!人常说:活,活不起;死,死不起。这样的人生纠结你遇上了。话又说回来,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是传统思想害了你,是微茫的爱情渴求害了你!妹妹你好糊涂啊,你的一念之差让亲人为你抱恨终生。

聊以安慰的是,你的当年10岁不到的女儿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她自强自立,活得有尊严。她丈夫勤奋多思有担当,你还有一个聪明健壮的外孙,九泉有知,为她祝福吧。保佑她事事顺遂,家庭幸福。

姐姐也常常怀念你,记得你离去那年的六月,单位组织野游,大家在船板上或坐或站,船在江心缓缓而行,夏日的阳光普照,却不火热,因为在水上。蓝天白云下,两岸绿树丛丛,远望田畴平整,一片青葱,澄江似练,纤尘不染。暖风拂面,心旷神怡。同事们的欢声笑语满船,各个欢颜如花。此情此景,我却悲从中来,我流泪了,想到你如果活着,享受生活多好!

平日里你总是忙碌不停,没有为自己活过。你要照顾年幼的孩子,你要侍候年迈的公公,你要备课上班,你象砣螺一样,家里家外不停地转着。匆匆忙忙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你期待美好爱情的回归,期待丈夫回到初恋时光,你盼望孩子快些长大成人。你在日记中写着,要一分一角地攒钱买房子,你憧憬着未来能有好的日子,你在八八年一月七日的日记中写道:“在家里我是无法倾吐我心中不快,他变得越发不近人情,对我的言行苛责不止,连顺当的吃一顿饭都很难。侮辱谩骂我不在乎,只图有个清静的所在,好看一看书。我很有决心再拼搏几个月,再进行一次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成人高考。”然而残酷的现实粉碎了你的梦想,你没有盼到这一天,他变本加厉,越来越无行,越来越不像样子。你撑不下去了,你愤然离世,这是怎样的无奈与无助,才使你心灰意冷,走上绝路啊,我心痛啊!

你五四年四月十七日生人,三岁时患伤寒病,差点丧命。那么弱小,死神都没能把你带走,生命力何其顽强。如今却无奈自杀身亡。哀哉!痛哉!

小时候,父母不在家时,我就背着你在院子里走,哄着你。像小猫叼个大耗子,当时我只有七岁。我俩一起长到我12岁,才有了弟弟。长大的你很要强好胜,什么事儿都要抢个尖儿,也常常欺负我。69年时爸爸给我买了自行车,你偏要骑,不给骑就拔“气米芯儿”,谁也骑不成。但我喜欢你,不恨你,让着你。咱俩在一个被筒里长大,亲密无间。

你比我胆子大,有能力。在公社做过广播员兼话务员,语言表达能力超强,嗓音好,七十年代初常开批判会,批判所谓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你总是被指派发言,说的很有感染力。在宣传队里,你表演“逛新城”,那里的藏族老汉被你扮得惟妙惟肖,在全公社你也是小有名气啊,后来你做了初中语文教师,也能胜任有余,因为你勤奋好学,酷爱读书。你比我高,1米60多,玉树临风,容颜姣好。你心灵手巧,织出的毛衣花样翻新。你勤劳能干,风风火火,不像我慢慢腾腾,一切顺其自然。常言道:“啥人啥命”,有时周日泡了一盆衣服,正在犯愁,赶巧你来了,三下五除二,一会儿的功夫就给洗出来了。在农村住时,邻居李老师说“你妹妹真能干,左手端着饭碗,右手拿着猪食瓢喂猪”。你连口饭都不能安稳的吃,要那丈夫何用!

你对公公侍候的周周到到,干干净净。难怪他逢人就夸你,而骂他的儿子不是东西。公公要去哈市女儿家,每次都是你去接送,昼夜兼程,不顾旅途劳顿。邻居看在眼里,都对你赞许有加。你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家务,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中间还有酒鬼丈夫频频添乱,制造麻烦。这是怎样的人生!你实在是不堪重负了,不然谁人愿意离开这充满阳光的世界呢?

三十三年,你疲于奔命,惨淡经营,心碎身累,过早地拉上了自己生命的幕布。在漫天飞雪降落人间的冬天,你尚能步履维艰地扮演着生活中的各种角色,尽职尽责,踏踏实实。为什么在严冬后的春天撒手人间?人生没有回程票,你匆匆离去,不尽的岁月留给我的只有优伤和无奈。一缕轻烟飘散在苍茫大地的上空,随风而去。活着的亲人为你英年离去而扼腕痛惜,唯愿你飞升天国的灵魂能获得永恒的宁静和幸福,用你短暂的生命换取永恒的安宁,这代价太过昂贵了。

二十五个年头过去了,你在赵光城南那片平整的土地上长眠。多少春夏秋冬的轮回,多少人世沧桑冷暖都与你无关了,你解脱了,永远地解脱了。

姐姐只能用回忆来寄托绵绵哀思了。

写于二零一三年三月四日你离世二十五周年之际

你的姐姐

共0页 0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