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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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余香2013-06-04 09:36:41
【一】
自打上周五上午医生给家属们下了病危通知后,看二舅当时那状况,说实话,谁都不敢想二舅还能再一点点好转过来。 周五的傍晚,母亲她们姐几个离开了。老舅和二舅的儿子外甥们又都赶过来陪着他。 当医生建议夜里最好是把二舅放到ICU里的时候,他立刻就遭到了这一大家子人的强烈反对。 “不用,我们家这么多人,还怕照顾不好一个病人吗?”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提出了异议。 “我看还是算了吧,到ICU里有啥好的,还不是进去就先要把嗓子切开。那更是活受罪!” 一看这家人这么坚决的态度,医生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走了。 其实想想,二舅反正已经这样了,再不好还能不好到哪去?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他的这些亲人们也依旧舍不得放弃他啊!
【二】
一直以来,姥姥家的男人们最喜好的消遣方式就是钓鱼。这几年虽然二舅的身体不好,但老舅还是会隔三差五地开了车带着他到北大河去钓鱼。 二舅住院前最后一次跟老舅还有二儿子去钓鱼依旧是去了北大河。因为身体比较虚弱,带他出来纯粹是为了让他跟着能散散心乐呵乐呵。再说了,能到外边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他的病也有好处。这一举几得的事,真是再好不过了。谁也不指望着他还能像好人那样钓得着鱼。二儿子帮他下好了钩子,二舅就那么在遮阳伞下的马扎上干坐着。一个不留神,不知啥时候放在身后的那些渔具却都被人偷走了。 老爷子转身一看,当时真是气坏了。他怨。莫不是从此后老天爷真是不想让我钓鱼了? 一看他又开始在那胡思乱想了,二儿子和老兄弟赶紧安慰他。 “别生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家再给你买套更好的!” 虽然他们的安慰让二舅终于安静下来了,但那心里却实实在在地结了个疙瘩。他感觉自己真得是老了,老的成了废物没啥用了。
【三】
夜里这群人依旧守着二舅。看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的二舅,除了心里的难过和不舍,谁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累和乏了。 二舅唯一的闺女,我的表姐,平时人泼泼辣辣的。女侠似的人物,看上去啥都不往心里放。但自打二舅住了院,她整整守了快两天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倒过眼睫毛了。她一点都没感觉到困和累。说实话看老爸这样,谁还能把心放肚子里!她的精神始终紧张着不敢放松一点,生怕自己一阖眼老爸没准就真得没了。 她坐在二舅的病床边,一会摸摸二舅的胳膊和手,一会又给二舅揉揉拍拍腿上的肌肉,像平时二舅感觉乏了累了的时候一样。 老舅和二舅的二儿子坐在另一边,没完没了地跟二舅唠着嗑。像每次爷仨坐在饭桌边小酒盅儿一端一个样。家长里短的,老丁家的那些尘年往事又都被一一扯了出来。曾经的黯淡或是荣光都化成了而今嘴边淌不尽的似水年华。他们就那么陪着二舅,仿佛他已经好了一样的不厌其烦。 就这么守着,谁也没心思去瞌睡。守到夜里快两点的时候,表姐正揉着的手感觉二舅的腿忽然就动了动,劲还真是不小。 她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抬头去捕捉二舅的那两道目光,内心里欣喜若狂的。 二舅正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表姐看到了他眼角淌下来的那滴浑浊的泪。那一刻她才终于敢相信,老爸真得又醒过来了。用他不屈的求生的意念,在亲情的声声召唤下,又一次战胜了可怕的死亡,重新又回到了亲人们的身边。 那一刻,表姐一边兴奋地笑着,一边大声地叫着爸,忍不住就泪水肆意了……
【四】
二舅是在周五夜里两点多的时候醒过来的。他醒来后还不到半个小时,大舅家表兄和表姐也乘着夜车赶过来了。因为情况来得突然,白天的航班已经买不到票了,只能坐半夜里的航班。他们俩在北京下了飞机,然后又倒火车一路赶过来。 一下火车,他们直接让老舅把他们拉到了二舅的病房里。二舅一看他们俩就哭了,呜呜咽咽地反复说出的一句话就是,“这下真完了,好不了了。” 听得出,二舅的话里带着数不尽的酸楚、无奈和悲凉。他恨自己得了这一身的病,也恨自己的人生太短暂,来不及从容他却已经老了。 老舅赶紧说。“二哥,你这是真好了,哪就能完了?!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了!” 表兄表姐们也都攥着他的手安慰着。 “爸,你就放心吧,医生都说你没事了!” 二舅疑惑地抬眼看着他的亲人们,满脸的不信任。 “你们真没骗我?”他问。 “老骗你干啥呀!”侠女一样的表姐急得更是哭了。 其实,看二舅醒过来,医生护士们都不无感慨地说:老爷子能恢复成这样真是个奇迹啊! 事实上好多时候厚重的亲情确实能够创造奇迹,由不得谁不相信。
【五】
周六上午八点多我又去看二舅了。 因为离我家近,母亲打过电话来说让我给二舅熬点稀稀溜溜的小米粥。别的东西暂时都还吃不了。 一听母亲说二舅醒过来了,而且一点也不糊涂,我当时心里那个激动啊! 没想到二舅的求生欲望这么强。昨天去看时,血压和呼吸都异常的吓人。说啥都没想到今天一大早他就给了大家伙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二话不说,赶紧踮着脚从厨房高处的碗橱里拿出砂锅,又急着去淘米。七手八脚的把米下到了锅里,点起火就熬开了。 金黄色的小米在锅里跳动着,翻滚着,那股子兴奋和欢畅劲儿真像我此刻的心情。半个小时多一点,小米粥就黏黏糊糊的熬得差不多了。可是,我却感觉这半个多小时过得真是漫长!真恨不得能早一点看到醒来后的二舅。 终于熬好了,我立刻提着砂锅送了过去。寻思着砂锅保温效果好,一时半会凉不了,二舅啥时候想吃都可以吃。 进了那间病房,一看二舅的状态还真是不错,精神了很多。但身上的那些管子却还一根都没少。二舅已经可以喝一些水了。一看我拎来了小米粥,表姐立刻就张罗着要喂二舅。 此刻的二舅情绪上很是激动,见谁来看他都是那句含混不清的话——“好不了了!”,然后就不受控制般咧开嘴委屈地哭了。 二舅的脆弱,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也都跟着酸酸的,说不上来的难受。静下心来回想,仿佛二舅曾经的那些叱咤都还历历在目,倒让我说啥都跟眼前这个脆弱如孩子般的老人对不上号了。 每一个来看他的人都宽慰着他。虽然意识清醒了,他却依旧反应比较慢,说不出来看他的每个人的名字。看上去苏醒后的喜悦也并没能冲淡埋在他心里的那些伤感和落寞。硬气了一辈子的二舅不服老,但现实面前他却失去了面对的勇气。这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得是老了,这认识让他很是伤感。他表情黯然的沉默着不搭腔了。 一边的表弟故意想逗他开心。 “你看,你看,又来了。昨天光是我们看你哭了。今天倒好,我们可不哭了怎么又轮上你了!” 他这一说,边上的人都跟着笑了。 二舅躺在床上,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眼圈还红着却又有些腼腆地咧开嘴乐了,那神态真像是个老小孩。 想想人这一生还真挺像一个圆的。从起点出发再走回起点,也就算完成了一生的全部轮回。如今的二舅真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孩子,需要让人哄着、拍着、疼着、宠着。 表弟又哄他:“爸,快别老哭了,好好养着,养好了还让老叔带你去钓鱼。” 一听钓鱼,二舅脸上是掩不住的向往和喜悦,一边不自禁地又咧着嘴笑了,但嘴上却硬着说:“不去了!” “嗨,你看!我爸他硬了一辈子,到老了哪都软了,就是嘴还没软。呵呵~你真不去了?”表弟故意笑着提高了嗓门。 二舅不说话了,躺在那看着表弟摇头。过一会又有些腼腆的,似乎又想气又想笑地小声骂了儿子一句。 “你个兔羔子。” 别说,表弟还真是属兔的,这一点看来二舅还记得门儿清。 傍近中午的时候,二舅似乎又清醒一些了。他看表弟坐在跟前,就含混地想跟他交待些自己的身后事了。他这次或许是真认定自己躲不过去了。 “你跟你哥分家,分……”二舅的脑子还不太灵活,言语也显得有点不受控制的力不从心。 表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家里一共两处房子,二舅的意思无非是一个儿子分一处。表弟在外边从政,他慷慨地说。“爸,这你就放心吧,我啥都不要,保证不跟我哥争。” 二舅一听他这么说又急了,两个儿子他可不想分出个轻重薄厚来。表弟说不要,他照样着急,越急越表达不清自己的意思了。 边上的表姐小声地嘀咕着。“你看,我爸他一点都不糊涂,我在边上都守了他两天了,他都不跟我提分家的事。” 其实二舅的心思即使不说儿女们也早已清楚了。因为他曾经跟二舅母交待过。他要是哪一天真走了,房子两个儿子一人一处。因为老二在外头,老宅子给老大留着养老。他怕到老二手里,会不好不歹地就卖给了别人,他可舍不得。那是老丁家的祖家宅,不能败在他手里。但他的心里也免不了有太多的遗憾,自己两个儿子,愣是一个孙子都没有,老丁家在他这枝子上算是后继无人了。这一点遗憾,恐怕让他即使离开人世都难以瞑目了。 看他一说起这话题又开始激动了。血压高了,眼泪也跟着又下来了,表弟赶紧说。“爸,等你好了,我们就把字据写下来,让所有的人做个见证,就按你说的做,这下总该放心了吧?你这就好了,咱出院了再说。行不?” 表弟弯下身子,对着二舅的脸,耐心地哄着。 二舅一听表弟这么说,还在那颇不放心地又跟了一句。“嗯,写下来,要立个字据。” “中,中!”表弟一叠声地答应着。“爸,你累了,还是先眯会吧!” 说实话,二舅自打夜里醒过来也真是半天没倒眼睫毛了。那精神头,估计是这两天昏迷中把觉都睡足了。他显得有些烦躁,翻来覆去的折腾着说啥都不肯睡了。 在医院里呆到下午两点左右,看看二舅的情况也基本稳定了,我也就步行着回家了。二舅能醒过来,真是让所有的亲戚们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感觉心里也踏实多了。
【六】
因为周日下午又要去上班了,所以一大早我就又去医院里看二舅。 一进门就看见表姐和大表兄两口子在。表姐正坐在床边陪二舅唠嗑儿。感觉经过了一夜,二舅的精神真是又显得好了很多。 表姐一见我进门就故意逗二舅。 “爸,你快看看这是谁来了?” 一听表姐这么问,我也很配合地急忙走过去来到二舅的床前,满脸欣喜地夸二舅恢复得快,看上去精神好。 二舅有些混浊的眼神望着我端详了半天,又迟疑了好大一会子,才有些犹豫不决地吐出了两个字:“小凤?” 他似乎是在问我,也似乎是在等着表姐来帮他确认。 我和表姐都笑了,看来在二舅的记忆里一时半会我还回不来。 我坐下来,满脸开心地笑着跟二舅拉着话。 “二舅,您能这么快就好了,让大家伙看着真高兴!千万好好养身体,养好身体好享福啊!表哥表姐还都等着孝敬您呢!” 二舅依旧是暖暖又弱弱地笑着,似乎还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关于我的信息。 “你今天没上课?”他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我当时激动的眼泪就下来了。 旁边的表姐也似乎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们都知道,二舅想起来了。他想起了这个曾经跟他有过恩怨纠缠的二外甥女。 “我知道你是弘儿。”他喃喃着又开始流泪了。“我——我感觉自己很败兴!” 不知怎么的,二舅竟满脸落寞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二舅,你说啥呢!谁还都没个老。你,还有我爸,年轻时你们都叱咤风云的,可是现在你们老了。就该让儿女们好好孝敬着了。你们也应该别多想,只要照顾好自己,对我们小辈人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我一边说出了这一堆话,一边忍不住心里的酸楚,眼泪想止也止不住了。 “你经常给我买吃的,我都记着。经常买……去家里看我,我都记着……”二舅又断断续续在那儿跟我说着。 一看他这样,我就知道他又想多了,赶紧拿话宽他的心。 “快别这么说,二舅。您都这岁数了,小辈给您买点啥,您就高高兴兴吃,每天乐乐呵呵简简单单的多好。我们当小辈的还不都是应该的。您吃了,我们看着才高兴呢。我们都万盼着你们这些长辈们都好好的,真那样我们也就知足了。” 二舅沉默着点点头,望向我的眼神也是异常平静又温和的,看来我的话让他过心了。 “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病,这就好了。您看,您恢复的多快,真是一天一个样儿。等我下次再看见您啊,您就早已经出院到家了!说说,您想吃啥,我给您做点一会送过来。” “早就闹饿了!刚喝了一袋奶!”表姐在旁边替他说着。 “那这样吧,我一会给您熬点皮蛋瘦肉粥送过来,要不我闺女也吵着要吃呢,我正好也不费啥事,您千万等着啊!” 二舅又显得有些不落忍了,有点文不对题的咕哝着。 “其实,家里有很多好吃的,一个冰箱,一个冰柜都还满着呢!” 听他这么说,我故意开心地跟他打趣。 “那好啊,等您出院了,在您家里好好请大伙一顿,行不?” 二舅这下开心地笑了,极爽朗的应着。“中!” 我说那您等着,我这就给您去熬粥了。一边往外走,却一边偷偷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湿润。说实话,自己根本没啥厨艺,就那两下子。但为了二舅我心性高着呢。 回来的路上,一边骑车一边忍不住跟坐在后座上的女儿说着刚才的一切。 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有点湿润,总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开心、暖心。 心里也跟着涌上了一股股暖流,为着刚才二舅说出的那些话,我真得是知足了。 看我这样感慨,后座上的闺女颇好笑地来了一句。 “老妈,你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啊?小屁孩也会说这个啊!那儿,这样不好吗?”我故意反问着女儿。 我知道,女儿拽着我身后的衣襟又在无声地笑了。 想想人来这世上走一遭,都是算不得有多漫长的时日。每天的每天都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滑逝。人与人的交往,还是应该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啊!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谁都会记得对方的好。怪不得孔老夫子有言要“以德报怨”。 好多时候,人还真是应该豁达一点,也善良一点。因为善良就像一股和煦的风,会给人带来温馨和舒畅。要相信人心都是可以感化的,二舅的幡然醒悟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为人一场,在与别人交往时,要懂得“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 其实想想,授人与玫瑰后,余香的绝不仅仅是我们的手了,更有我们的心。而,那种因赠人余香所带来的感动是温暖,是美好,也更是幸福、喜悦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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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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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04 20:13:41
欣赏佳作,谢谢赐稿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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