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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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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长篇小说文档的建立:

2013-09-05 21:3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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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基紫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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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25 12:54:39

妮娥硕薇

小说

张菊兰(彝族)

第一章  神秘森林奇异花

1

那时候,万物都有情意,万事都有预兆。只有少数灵魂被污染的人,才泯灭良心,变得冷酷无情。

娥依本施坝子上边,有座神秘的森林。黑黝黝无边无际的森林,一眼望去就像被一片乌云笼罩着。要问森林有多深?没人能说清。要问林中咋个样?谁也不知道。密密匝匝的树,根根相缠绕,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树干像柱子,撑起了天空;枝叶若巨伞,挡住了日月;根须像罗网,缠络着大地。冰雹砸不到树根,霜雪挨不拢枝干,狂风只在树梢盘旋。娥依本施人啊!森林中,白天听不到清脆的鸟鸣和溪流淙淙,夜晚却时时被豺狼虎豹的咆哮和猿猴的啼叫惊醒。

世代居住在森林边的人们,说起这座森林就像见到老虎,神色张皇,心跳加速,避之无可不及。打猎人见到这座森林,带着猎狗仓皇逃窜;牧羊人见到这座森林,赶着羊群远远绕开;砍柴人见到这座森林,背着背架飞快躲避……羊丢失了,牧羊人想起森林里的豺狼,捶胸顿足咒骂这座森林;阿匹(彝语:奶奶)讲的古今(故事)中,披着白长发、长着长指甲,会吸人血的妖婆都住在大森林里……森林简直成了恐怖的象征,吓得女人夜晚不敢上厕所,小孩不敢往森林方向看。

一个夜晚,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瓢盆大雨倾泻而下,木板屋在风中颤抖。森林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树木藤萝的呜咽,像豺狼虎豹的咆哮,像风雨雷电的呐喊,把整个娥依本施坝子震醒。

麻栗果大的雨点砸得木板屋“哐哐”巨响,惊醒了村东头七十多岁的老阿匹。老阿匹慌忙披衣起床,卜问起吉凶。阿匹的父亲是毕摩,虽然毕摩的技术传男不传女,但阿匹耳闻目睹,也会皮毛。她点燃香烟,用羊角打卦卜问吉凶。这是一只长约五厘米的羊角尖剖成两半的,剖面刻有数道斜纹。阿匹把两瓣羊角合拢用双手捧着,拿到香烟上空绕三绕,口诵咒语,将羊角突然掷到烧化钱纸的地上。两只羊角剖面朝上为“阳卦”,预示吉利;两只羊角剖面朝下为“阴卦”,意为凶;两只羊角剖面一上一下为“阴阳卦”, 预示不吉不凶,吉凶掺半,祸福相生。一连三次判定吉凶祸福。阿匹眯缝双眼细看,只见一瓣羊角朝上,一瓣羊角朝下。阿匹小心翼翼,又丢了两次,次次都是阴阳。“将有事情发生,但能够逢凶化吉。”阿匹自语自语,思绪纷纭复杂,一夜听着雨声,坐等天明。

“呜呜”风声震天撼地,伴随阵阵雷鸣,像要把房屋搬走,摇醒了村西人家。一家三口的小屋热闹起来。

“怕是要出事?”男人胆战心惊,披衣坐起,神色慌张地向外张望。

“我怕!我怕——”小孩子魂飞魄散,拉起被子蒙头嚷。

“祖先保佑,千万不要再有灾难,穷人已经够可怜了。”女人诚惶诚恐,跪在堂屋供桌前,喃喃祈祷。

暴雨下了三天三夜,男人担心了三天三夜,女人祈祷了三天三夜,小孩哭喊了三天三夜。那天早晨,风停雨住,乌云尽散,湛蓝色的天空,升起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大地像水洗过一般干净清爽,森林出现奇异的现象。历来黑漆漆的森林像披着一层金纱,黄灿灿绚烂迷人;森林上空咆哮惯的狂风变得温柔多情,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脚下的树木;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野花馨香,随着和风徐徐飘入人们的鼻孔;几只苍鹰不停地绕着森林上空盘旋,像是守卫着森林里的生灵;一群麂子嘴里叼着鲜嫩的灵芝,在林边忙出忙进,像要去喂养林中的生命;百灵鸟在森林旁唱着婉转的歌谣,像阿妈哼起的摇篮曲,甜美畅快得让人飘飘欲仙……听不到豺狼虎豹凶狠的咆哮,听不到猿猴凄厉的哭喊,只听见婉转的鸟声和潺潺流响。

娥依本施人认定这是好的征兆。他们转忧为喜,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生活之路铺就着阳光。他们幻想着,万能的天神来给他们带来好远,最好来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人们也改头换面。如果天能翻做地,地能升成天,那么穷人和富人也该互该吧?他们第一盼望的是:让有权有势、家财万贯、恶贯满盈、没有半点怜悯之心的博洛耐慈家,也遭受被奴役、被贫困折磨之苦。

能掐会算的老阿匹,自从打了羊角卦后,一直心烦意乱,寝食难安。森林里肯定有事情要发生,姑且不去猜测有什么好事,可该怎么应对不测之事呢?阿匹猜测了千百种灾难,绞尽脑汁想对策。她细心观察着,耐心地倾听着,生怕错过某个细节而误事。

夜宁静无比,娥依本施人带着美妙的幻想,进入甜蜜的梦乡。公鸡叫了头遍,猎狗吠了三声,森林里的风钻进木板门,隐约听到三声布谷叫,随即是婴儿的啼哭声。“这个季节,咋会有布谷叫?沉沉深夜,哪来孩子的哭声?”老阿匹心生疑惧,走到屋外侧耳细听。没有听到布谷声,却真真切切的听清了孩子的哭声,声音来自森林。

儿女是爹妈的心头肉啊!谁没心没肺丢弃孩子?森林里豺狼当道,谁保护婴儿?森林里风吹日晒,谁为他挡风?谁为他遮雨?森林里没有食物,饿了谁来喂?渴了谁哺乳?“这么幼小的孩子,咋个要遭这种罪?如果可以互换,我愿意灾难降临到我身上。”阿匹越想越担忧。布谷声是春天的使者,这个时节听到布谷声算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听错还是预示着什么?她心急如焚,肝肠寸断,坐卧不宁。

娥依本施人也和阿匹一样,隐约听到布谷声,之后听清了婴儿的哭声。他们个个疑惑不解,人人神色慌张。孩子的哭声揪得他们的心生疼,他们想不通森林里咋会有孩子,他们只知道森林里凶险无比,他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一定得救孩子!”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阿匹坚定了决心。可茫茫无边、让人谈虎色变的森林,自古至今没人进去过。谁人敢进去?何况年老力衰、风烛残年的老阿匹?可不救孩子,阿匹心不安啊!她想起自己的经历,嫁到夫家不到两年就守了寡,唯一的儿子三岁时葬身虎口,一生孤苦伶仃,吃尽常人没吃过的苦。吃惯的苦不算苦,累惯的累不算累,再苦再难她不怕,她最受不了孩子吃苦遭罪。

“你打了半辈子猎,没有你射不死的野兽。请你救救可怜的孩子!”阿匹立刻跑到村东头,求射箭精准的打猎高手。

打猎高手吓得脸色突变,全身抖得像风中的树枝,颤声道:“阿匹啊,不是我心狠没有同情心。森林里凶多吉少,我打了二十多年猎,不敢靠近森林。救不了孩子搭上了性命,家里老小谁来养?”

“你是摔跤场上的冠军,双手能举起牯牛。你去救救孩子!”阿匹慌忙跑到村西头,找年强力壮的摔跤冠军。

摔跤冠军吓得作作索索,头摇得像拨浪鼓,恳求说:“阿匹啊,做不到的事情你不要去想。我年年火把节摔跤比赛拿第一,但没练过跟豺狼搏斗,说起森林我心心慌。要是我白白喂了虎豹,我刚过门的媳妇得咋个整?”

“你放羊跑遍千座山,善跑是你的优势。能否去救救孩子?”阿匹跑到村南边,找到放牧能手。

放牧能手吓得尿了裤裆,吓得瘫倒在地,哽咽着:“阿匹啊阿匹,我十多岁开始放羊,见到那森林我都绕着走。你要我进森林,打死我都不敢。”

“阿匹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做不到的事情,你操心也白搭。”村里的人这个一言,那个一语,轮番劝解阿匹。

……

阿匹来来回回去求人,东西南北全跑遍,就是找不到敢进森林的人。劝诫之声灌满双耳,没有动摇她的决心。“我是将落的黄叶,将朽的树干,一辈子吃尽苦头,受够磨难。再大的灾难我不怕,为什么灾难偏偏降临孩子身上?就算拼尽我这条老命,搭进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去救孩子!”老阿匹暗暗发誓。

2

太阳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山里红,映红了西边太空,阿匹在院子里“嚯嚯嚯嚯”磨着砍刀。她的黑布包头下汗水暗流,皱痕层叠的脸愁容密布。砍刀磨得能照出人影,阿匹的心多一分踏实。夜姑娘抖着百褶裙翩翩而来,阿匹用土锅“嚓嚓嚓嚓”炒燕麦。炒得黄爽爽、香喷喷的燕麦,用石磨细细磨。样样东西准备好,阿匹找来编得最结实、背绳最牢固的背箩,把东西装好背上,趁着朦胧的月色出门。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阿匹就来到黑森林边。莽莽苍苍的森林,一眼望不到边际。密密匝匝树木,密不透风。阿匹沿着森林,绕了好一阵,找不到缝隙下脚。多耽搁一会,孩子就多一分危险,阿匹心急火燎。她拔出砍刀砍树,树木硬邦邦,左砍没刀痕,右砍没刀印。阿匹无奈地跪在树木前,流着泪祈求:“树神啊树神,不是我要伤害你,是那婴儿太可怜。求你让开一条道!”树木簌簌响,好像懂人语,阿匹钻了进去。

林中藤萝密布,荆棘丛生,茅草野草和山竹相缠绕,冷风飕飕刮肌骨,让人寸步难行。阿匹沿着哭声方向,“咔嚓咔嚓”左右砍,砍出一步迈一步。走了三天三夜,砍了三天三夜。一个晌午,阿匹来到一处林间,一堵陡峭的悬崖挡住去路。崖顶直插蓝天,白云缠绕其上。崖壁黄叶叠着黄叶,枯草盖着枯草,中央有个山洞,哭声似在洞中。阿匹欣喜若狂,揪着藤蔓往上爬,想要进入山洞。刚到洞口,一条大蟒伸出头来,“呲呲”吐出红信子瞪眼望着阿匹,像要把她吞进肚里。阿匹吓得魂飞魄散,连人带篮子从崖山摔下。她连忙爬起,闭着眼,右手抚着胸部祈祷:“有灵性的大蟒,请你听我细说。我不敢冒犯你,可实在放不下婴儿。求你怜惜那无辜的生命,保佑我找到孩子!”大蟒似乎听懂了,默默把头缩进洞里。阿匹镇定下来,又想往上攀登,可怎么没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大辣太阳下的山却静得让人发慌,没有鸟鸣,没有虫声,连风的影子都见不着。阿匹的心砰砰直跳,她担心孩子出事,慌手忙脚地抓住悬崖上的一蓬荆棘,忍着辣乎乎的刺痛,尽力往上登。可隐约又听到三声布谷叫,哭声好似在右边。

阿匹再往右砍,又是三天三夜。一个月明星稀之夜,阿匹来到一处山坳,一条汹涌的大河挡住去路。河面宽阔,望不到对岸。河中巨浪滔天,漩涡连着漩涡,涛声震天动地,像要吞噬万物。阿匹灰心丧气,停下脚步伫立河边,低头小声啜泣:“可怜的孩子啊,你前世造了什么孽?遇到这多阻挠,难道你命该绝?”月光携着阿匹浑浊的泪珠,在河面闪出金色。浪涛渐渐平息,河面风平浪静,河水清澈见底。阿匹听到哭声,隐约就在左边。

阿匹往左砍去,又是三天三夜。一个初日东升的早晨,阿匹来到林间一处平地,见到一个大湖。湖面平坦宽阔,碧波涟漪,像一面绿色大理石桌面;湖水清澈蔚蓝,倒影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似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湖边芳草萋萋,野花遍地,百灵鸟在树上婉转地歌唱;湖里鱼虾嬉戏,细浪欢歌,清风在湖面逗弄着阳光。

这么美丽迷人的地方,就是土埋到脖子根的阿匹,也只在传说中听过。可她无心欣赏景色,匆匆忙忙寻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环湖走了一圈,不见小孩踪影。正在纳闷着急,听到哭声就在前面。阿匹又往前走,林中闪出一片空地,地上绿草如茵,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间,美得有些异样。

阿匹边急急忙忙往前走,边眯缝昏花老眼细瞧。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地边树上蹲着两只苍鹰,它们警惕地睁大双眼巡视四周,像在站岗放哨;一只体形巨大的苍鹰站在地中央,张开伞样的翅膀,好像护佑着地面。苍鹰翅膀下,一只母麂子低头在做着什么,三只公麂子站在一边,嘴里衔着灵芝,专注地望着母麂子。阿匹满脸疑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见到有人过来,苍鹰和麂子都惊疑不定,似乎很紧张。树上的苍鹰扑打着翅膀飞到阿匹头顶,嘴里“咡咡”大叫;地上的苍鹰收起翅膀,睁圆双目怒视着阿匹。站着的麂子围拢来生气地吼叫,低头的麂子抬头惊惧地张望。

阿匹见到金灿灿的阳光下,绿茵茵的草地上,躺着一对背布包裹的婴儿。阿匹喜形于色,脸上堆着层摞层的笑容,流着感动之泪向苍鹰和麂子作揖。苍鹰和麂子神色缓和了,动作温柔了,它们轻轻退到一边给阿匹让路。

阿匹立刻蹲下身子,爱怜地望望婴儿,左右手同时抱起孩子。阿匹左手抱起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脸像圆月的男孩;右手抱起弯眉细眼,眼珠乌黑,瓜子小脸的女娃。这是一对龙凤双胞胎,男婴俊俏壮实,女婴秀气漂亮。男孩酣然入梦,嘴角浮出笑意;女孩扑闪大眼望阿匹,一对酒窝盛满甜蜜。一双粗糙得松树皮样的老手,同时救起两条鲜花般美丽的生命,阿匹的心像灌了蜜一样甜香,一波一波的笑容在她梯田般的脸上荡漾。看到阿匹真诚的神情,苍鹰和麂子似乎明白一切,纷纷向她表示感激。苍鹰飞到半空,翩翩旋舞;麂子退到一旁,欢蹦乱跳。阿匹抱着孩子,躬身向它们点头致意,感谢它们这些天对孩子的庇护。

山风徐徐,溪水潺潺,森林里的景致无比美丽。阿匹用背布背起一对孩子,地望着这里的一切,依依不舍走出森林。苍鹰俯冲下来,围着阿匹不停地转圈,眼中流出惜别的泪,一路护送阿匹;麂子围着阿匹虔诚地鞠躬,嘴里“呦呦”不停,像说着感谢的话,走在前头给阿匹引路;空中的百灵鸟,唱起动人的歌谣,一路尾随其后;树木簌簌飒飒,好像轻声细语地叮嘱,又像流着泪唱着《送别曲》。

彝族谚语说:“雄鹰飞走了,翅响依然震荡在天边。”

阿匹每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一串悠长悠长的足印蜿蜒在林间,像金光灿灿的蛇在爬行。

3

自从听到婴儿的哭声,娥依本施人的心中受尽了煎熬。他们真正体会到:“吃饭抵得嚼沙子,喝水抵得喝毒药,睡觉像被荨麻辣”的滋味了。孩子的命运揪着他们的心,扯着他们的魂。他们咒骂富人当道穷人挨饿的世道,咒骂狠心丢弃孩子的爹娘,咒骂阻碍他们救孩子的黑森林,最多的是埋怨自己的无能。

再高的山有顶,再长的河有源,再难的事总会有办法。射猎高手实在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三天瘦成皮包骨。他找来寨子里身强力壮的男人,聚在村西头那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榕树下,商量如何救孩子。曾经胆怯、懦弱、退缩的男人们,也无法经受内心的折磨,纷纷赞同救孩子。但哪些人去,成了争论的焦点。

“森林里豺狼多,挑出射箭技术高的组队进林,才有把握。”擅射的人说。

“树林那么密,根本拉不开弓,发不了箭。还得选力气大的,拿着快刀硬拼。”力气大的抢着说。

“不能只使蛮力,要用巧劲。躲得快才能避开虎豹!”善跑的人抢着说。

“我们去!”

“我们去!”

“还是我们去!”

这些男人,简直是前后判若两人。他们后悔当初的胆怯、退缩,纷纷争着抢着要去救孩子。不去心不安啊!争来争去,议来议去,最后决定善射的、擅跑的、力气大的各挑选五个人,组队进山救孩子。

救是一定的,可该怎么救?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大家又聚在榕树下商量,希望能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可俗话又说:木架多,房子歪。你嘴出葱,我嘴出蒜。男人们从东方发白,议到日落西山;又从日落西山,议到东方发白。整整了商量一天一夜,才勉强统一意见。

“进山凶多吉少,应该找毕摩算一卦。”射箭能手说。

“毕摩都被有权有势的人家请去做专职了,我们穷人到哪里去找?还是找阿匹卜问吉凶吧!”一个年纪稍长,性格沉稳的男人说,“再说阿匹最仁慈,救孩子的心情也最急迫。我们要去也得告诉她一声,让她心落啊。”

“哎呀,好几天没见阿匹了。”摔跤冠军大悟似地道。

“是啊!也不知她忙些什么?我们去看看吧!”打猎高手道。

“是啊!是啊!”大家纷纷附和。

夜幕笼罩着山寨,绿意盎然的榕树成了黑黢黢的,有些怕人。婴儿的哭声破空而来,男人们的心揪在一起。他们饿得肚皮贴紧背脊,但谁也想不起回家吃饭。他们蜂拥向阿匹的木板屋,想急于知道占卜的结果。

“阿匹,阿匹!”还没走到屋前,人们不约而同地大声喊。

喊声在阿匹的房前屋后飘荡,风在木板缝隙间呼呼作响,想偷嘴的老鼠抱头逃窜……没听到阿匹答应。阿匹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如果在家肯定能听到喊声。可这个时候,她能去哪里呢?她敢去哪儿?难道发烧昏迷无法出声?难道……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心提到嗓子眼。

大家争先恐后地跑向小屋。木门被风摇得“咯吱咯吱”响,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铜锁,不见阿匹的踪影。

“阿匹——”,着急上火的男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拖着长声喊。

“得赶快找到阿匹!”

男人们分头行动。田边地脚、河里山上、村里村外,能找的地方都找遍,没有阿匹的影子;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能问的人都问完,没人知道阿匹的行踪。

“不会进山找孩子了吧?”有人小心地猜测,他自己也觉得这猜测荒唐,说话的声音特别低。

“不可能!那不是去送死吗?阿匹不会那么憨。”有人反驳。

“阿匹不憨,但心地善良,肯定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所以……”

“阿匹没儿没女,也没有亲戚可走,一定进森林了。”又有人说。

“说的有道理,可现在怎么办呢?”

“早知道会这样,开始我们就该答应阿匹去救孩子。”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找阿匹也好,救孩子也罢。我们得快点进森林。”

……

阿匹不见了,娥依本施人本来就沉重心越发沉重,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孩子的命运就够他们担心了,又加上阿匹,真让他们心急如焚了。但他们知道,忧愁担心都无济于事,得赶快准备进林。该准备的东西太多,该考虑的事情也多,他们马不停蹄地忙碌着。男人们手中“嚯嚯”磨着刀或“嘚嘚”做着箭,嘴里不停地给女人交待着家务事;女人们手里炒着燕麦或烙着苦荞粑粑,嘴里轻声细语叮嘱着,眼泪禁不住簌簌落下。

准备了两天两夜,啰嗦了两天两夜,终于齐备了。男人们背着武器和食物,走向那条弯了又弯的小路,一步三回头地挥手告别;女人和孩子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站成树的形状伫立村口,直到望不到男人的影子,才洒泪回转。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值得安慰的是,人多势众,可以相互照应。

黑漆漆的森林像铜墙铁壁,挡住了想进林的男人们。他们绕着树林,急急忙忙四处跑。跑到东,东边树林密不透风,耗子都无法往里钻;跑到西,西边藤萝缠古树,狂风也无法吹进去;跑到南,南边刺窠密匝匝,伸手进去是妄想……他们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伐树取道。大家纷纷拔出刀,照着树木奋力砍。可刀砍到树上“橐橐”作声,手臂震得疼进心,树却没有丝毫刀痕印。一刀又一刀,刀刀砍在树上,树木安然无恙。忙前忙后,跑得气喘吁吁,累得腰酸腿疼。跑了三天三夜,砍了三天三夜,就是无法进森林。

“唉,可能孩子命该绝。”有人叹气。

“人生八字命生成,由命不由人。这孩子命该如此吧?”有人灰心。

“可阿匹怎么吧?”焦急的语气。

“年轻力壮的大男人都进不去,阿匹可能进林吗?”

“如果没进林,她到底在哪里?”

“怕是凶多吉少。”

“阿匹啊阿匹!慈祥善良的老阿匹,你一生替别人着想,却遭那么多罪。但愿你能平安!”

森林是进不去了,孩子没法救,阿匹无处找,大家忧心忡忡。他们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瘫瘫地坐在森林边,没滋没味地嚼着苦荞粑粑充饥,脑海里不断涌现有关阿匹的记忆。

牧羊能手记起,有一次自己放羊时不小心摔断了腿,阿匹背着篾箩到人迹罕至的洛尼白去找草药,捣碎后,一天一次给他包扎。他永远不会忘记,阿匹找药回来的情形:头上小山一样的黑布包头散了,衣服挂破了好几绺,裙摆沾满泥土,脸上、手上有好几道血痕……

打猎高手想起,那一晚病了整整一个月的父亲,突然说想吃稀饭,可家里搜不到一粒米。阿匹厚着脸皮,把被羞辱的担忧抛到脑后,硬是从楚耄阿基家要来一木碗米。喝完一碗稀饭,父亲满意地闭上眼睛撒手人寰。

……

阿匹的善良,阿匹的仁慈,阿匹的无私,阿匹古道热肠……无不让人记忆犹新。

“看,老鹰!”一个年纪稍小的伙子惊奇地喊道。

“老鹰天天飞,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打扰了他的回忆,牧羊能手有些不高兴。

“不一样啊,快看!”

大家纷纷抬头,见几只苍鹰排成“一”字队,擦着树梢往娥依本施方向慢慢悠悠地飞来,边飞边专注地俯视着脚下。苍鹰后面跟着一群百灵鸟,清脆婉转的歌声绕林不绝。

“啊,怎么回事?”

“不知道!”

男人们惊奇万分,刚要塞进口里的粑粑掉落在地。他们甩掉手里的东西,不由而同地站起来,一齐跑向苍鹰飞来的方向。这无比美妙的景致,令人心旷神怡,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预感到好事将要来临。

果不其然,一会儿,几只麂子蹦蹦跳跳地钻出林子,随后跟着背着孩子的阿匹。阿匹神采奕奕,仿佛年轻了十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就像背阴里突然照到了阳光,明亮、灿烂、温暖。

阿匹救出了婴儿,这怎么可能?男人们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许久许久,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欣喜若狂,有立刻涌上去抱起阿匹转圈的冲动,但一幅奇异的画面把他们齐刷刷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那是怎样一个场景呢?几只苍鹰绕着阿匹的背脊画着圆圈,专注的神情中露出忧郁,眼中不是滴下晶莹的泪珠;一群百灵鸟在阿匹头顶旋舞,唱着惜别的歌谣,声音宛转悠扬、缠绵悱恻;几只麂子举起前爪,轻轻拍着阿匹的背布,嘴里哼着《摇篮曲》般温柔的声音…… 

依依惜别之后,飞的飞,跑的跑,一步三回头地消逝在林子里。

阿匹伫立在森林边,回望着这些有情有义的生灵们,揩着浑浊而感动的泪水。草木多情,落花有意!阿匹活了一辈子,真正体验到万物的情意了。可作为万物之首的人类,却有不少人无情无意,甚至泯灭良心。“唉——”想到这些,阿匹不免有些感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男人们欢呼雀跃,喜笑颜开地围拢阿匹。年纪稍大点的男人,关心地嘘寒问暖;伙子们好奇心强,不停地问东问西。有的拉着阿匹,有的看着婴儿,有的打趣逗乐……好一阵闹腾后,大家簇拥着阿匹,欢欣鼓舞、有说有笑地往寨子里走。射猎高手兴奋地唱起彝族歌——《都是一家人》:“唱呀唱起来,都是一家人。一丛秧的谷,一碓窝的米,一节骨中髓,一张皮内肉……”

阿匹反手轻轻拍了拍背上熟睡的婴儿,心里乐得开了花。她笑眯眯地耐心回答大家的问题,详细地讲了救婴儿的经过。是啊!活了七十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这几天的劳累和疲劳好像都淡然无存,浑身犹如神助,有用不完的力气。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有想唱山歌的冲动。她的音色很美,唱起的山歌清脆悠扬,好听着呢,但她还是忍住了。彝家人长幼尊卑分明,她怎能在晚辈面前失态呢?

4

像山里流淌的溪水归入河流,如林中飞出的小鸟回到窝里,一对婴儿来到娥依本施,来到阿匹的板板屋。娥依本施人的脸上多了欢笑,阿匹简陋破旧的房屋有了生机。得到两个孩子,阿匹比得到金子还高兴,她抱着婴儿细细瞧、慢慢看。两个孩子像两朵并蒂盛开的山花,漂亮地绽放在阿匹心上;两个孩子像两轮并肩远行的圆月,纯净地照亮阿匹的梦;两个孩子像两颗珍贵的眼珠,成了阿匹的心肝宝贝。阿匹越看越喜欢,心里荡起蜜流,脸上挂着笑容。孩子稚嫩的哭声,驱走了小屋里的寒冷和孤寂,阿匹心里没有了烦恼和忧愁;阿匹爽朗的笑声,如灿烂的阳光,温暖着孩子的心。

按照彝族习俗,生孩子时要在门上插上松枝或柏枝,表示生男或生女。松树直挺挺,宁折而不弯,终成栋梁材,插上松枝,表示生男孩。柏树绿茵茵,房前屋后把根扎,成为风景树,人人喜欢它,插上柏枝,表示生女儿。来道喜的人,看到门上的树枝,就知道生男或生女了。阿匹折来松枝插在左边门上,折来柏枝插在右边门上,告诉寨子里的人双重的喜悦。

阿匹救回孩子的消息传遍十里八乡,人人佩服她的勇气,个个庆幸她的运气,都说孩子有福气。大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家家都来送祝米。阿匹的小屋,被乡亲们塞得像将要胀破的羊皮鼓,人们传递着孩子,看着两张圆圆的脸蛋,欢声笑语挤满了板屋。

抬来九十九罐精心酿制的糯米白酒,那是二十七味草药做成的酒药酿出的美酒,饮后治病驱寒。老人们唱着赞美的《酒歌》:“糯米捂出后,装在土罐里,香甜香甜的,辣酽辣酽的,鸟喝了争鸣,树喝了开花,君喝发号令,臣喝后施政……”

拉来九十九只膘肥体壮的大煽羊,那是遍尝百草百叶的黑山羊,味道鲜美无比,吃后强身健体。男人们磨刀嚯嚯,准备喜庆的菜肴。

拿来九十九件绣工精巧的童服,那是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穿上它暖身暖心。妇女们嘻嘻哈哈,给婴儿试着衣服。

燃起九十九只火把,火光照亮了夜空,温暖着人们的心,逗引得姑娘小伙心痒、脚痒。

月光融融,篝火熊熊。两个孩子甜美的笑容,像明亮的月光照亮人们的心,如温暖的火光融化人心的寒冰。老人们坐在火塘边,高高举起酒碗,把赞歌唱了一调又一调。伙子们拿出笛子,吹起“八脚穿花”。男女老幼齐上阵,围着火堆,跳起豪迈而欢快的跌脚舞。

山有山名,树有树名,花鸟草虫都有名,这么可爱的孩子,怎能没有名字呢?按照彝家习俗,孩子三天后就要进行取名仪式。寨子里的人聚在火塘边,热热闹闹地举行取名仪式。取名前,阿匹抱出孩子,请寨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男老人给孩子净脸、剪发。然后杀一只公鸡、一只母鸡下锅。待鸡肉煮熟,盛两碗鸡肉,用小孩帽子罩住,倒两碗酒,摆放在婴儿房间的桌子上,开始取名。阿匹抱着孩子念《取名经》,老人们帮着取名,年轻人看着热闹。取一个名,念一段。《取名经》大意是:“孩子满三日,今天来取名,他人取不合,我来取合理。他人来取名,孩子难成活,由我来取名,孩子能成长……这名就是命,这命百岁命,活到鬓如雪,走路拄金竹。一簇发十棵,一人成十人,生女遍各村,生儿满村寨。”念诵完《取名经》,阿匹把孩子递给身边的一个妇女,用两只鸡的头盖骨打起卦来。按习惯,打卦时一男人把取好的名字一个一个的念,念到哪个名字,头盖骨一仰一俯顺卦就确定用哪个。

火光映红了两个孩子的小脸,孩子显得更加可爱。太阳样耀眼的男孩,该取响亮的名字;月亮般美丽的女孩,该有吉祥的名字。取怎么的名字最恰当?想用石头做名字,石头冷冰冰,没有人情味;想用松柏做名字,松柏直挺挺,太刚容易折;想用溪水做名字,溪水太软弱,经不住风霜……火塘里的柴添了三回,酒碗转了九转,经书念了一遍又一遍,名字取了一个又一个,想了三天三夜,议了三天三夜,乡亲们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阿匹的心也乐开了花。

小男孩长手长脚,面庞圆润,鼻梁坚挺,笔尖高直,浓眉大眼,眼中透出刚毅。长大后,他一定像山顶上的栗树一样结实坚强,一定如山中的老虎一般勇猛顽强。艰难困苦他不怕,拈弓射箭他最行。他将是一个出色的牧羊人,他放牧的羊群将如云雾一般,笼罩着整个洛尼白,他的名字就叫鲁勾也弄。

小女孩眉清目秀,身量颀长,皮肤白嫩,眉毛弯细,眼珠像黑宝石。长大后,她的身材将像柳枝一样婀娜多姿,她的容貌会像天空中的月亮一样明亮动人,她将像洛尼白山上的白马樱花一样美丽纯净。她将是彝山最美的花朵,她将是娥依本施最美丽的姑娘,她的名字就叫妮娥硕薇。

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像两朵奇异的花朵,艳丽地开在娥依本施人的心坎上,像两颗晶亮的星星闪耀在娥依本施夜空。娥依本施的乡亲,时时记挂着兄妹俩,关心他们的成长。

按照彝族习俗,孩子满月那天,来送过祝米的亲族、邻居都要来“吃喜酒”。阿匹帮俩个婴儿洗了热水澡,然后用牙齿把他们的长指甲咬去(本来应该是孩子母亲做的)切忌用剪刀修剪指甲,否则认为日后会当小偷。再请一个男长者为他们理发。彝族人认为月中不理发,日后会克亲人。最后阿匹为孩子换上新衣,在额头上用锅烟墨画一个“十”字,孩子才能真正算家中的一员。

鸟雀躲在草丛里,鹞子没法伤害它;麂子躲在树林中,猎人没法伤害它;蜜蜂躲在悬崖间,黑熊没法伤害它……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生活在阿匹的板屋里,恰似苦荞、甜荞找到时宜的土壤,顺风逆风都在长。

 

潮仙

潮仙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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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16 10:09:33
路过学习!
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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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16 10:10:01
老师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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