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请教老师对一篇拙文的看法，慢慢就聊到了自我风格形成的问题。老师建议我在读书深度上下功夫，找到合自己脾性的作家和作品，专心深入研读，从有意模仿到自我创建，才能有所提高和突破。

按老师的推荐，今天开始读孙犁老先生的《芸斋小说》，没有按顺序，总共读了后面的《谈镜花水月》（代后记）和编者关于《芸斋小说》的说明，正文读了第一篇《鸡缸》。

在《谈镜花水月》里，老先生把现实中的环境、人物与文艺作品里的打了恰当的比方，后者就像镜花和水月，即使多么逼真，也不是原来的花月了。关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因为写了几篇反映婚姻生活的小说，竟然就有人按图索骥，猜测我是不是婚姻不幸，甚至“好心”地找我当家的沟通，在此，我“特别谢过”——让您儿费心了！

小说《鸡缸》，我大概计数了一下，就一千多字。我初看，还以为自己弄错了，这是小说么？又去后面的编者说明仔细再看，证实就是小说，1981年创作。然后再读，读过三遍，便惊奇，原来小说真可以这样写，可以这样清，这样简！

小说从解放初期写到国家始实行开放政策，按这个时间跨度，我们估计至少得弄个几万字的中篇，可老先生就一千多字，惜墨如金。文字朴实无华，比如写鸡缸买来时的模样：“磁很厚很白，上面是五彩人物、花卉，最下面还有几只雄鸡，釉色非常鲜艳”，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比喻等手法，没有多余的字眼，但鸡缸的样子，已经形象地立于我们眼前。

文章字数少，但详略得当，其中关于那个姓钱的老头，描写该是占了相当部分，让人印象深刻。这样一个人，在老先生笔下，既有他的可恶，比如他的捏造与告密，又有他的可悲和无奈，比如由古董商人变为传达员的大转折的境遇。老先生没有一棍子把人物打死，在人物的恶里可以看到残存的善，也可以看到由善导致恶的根源，并不是凭空捏造，也不是像我那样，把个人的主观好恶加到小说角色上，对于讨嫌之角色，恨不能把坏写到极致，似乎那样才能揭示人性的善恶。其实，真是过犹不及，那个度必须好好把握才行，能让人看到暗色里的亮色，才有意义，也才符合真实的人性和生活。

结尾更妙，寥寥几语，总结了磁器的一生，又一句“茫茫一生，与磁器同”，直接拔升了主题思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生际遇，与那鸡缸同：初为廉价磁器，用来放小米、绿豆；文革被举为古董，抄没；文革后，当普通器物归还，做了腌鸡蛋的器皿；改革开放初期，旧磁器大涨其价，经人提醒，洗涤发现是大清光绪年制的鸡缸，真是古董。个中滋味，各人自品，全在“茫茫一生，与磁器同”之中。

一语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