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4日  星期一  雨

天气预报说是阴天，结果下雨，而且大雨如注。

狠命补觉几天，终于有了些许清醒。因为清醒，因为大雨，思绪飘回还没走远的那一段日子。

清明，大伯病危。一时间，我们这个大家族的成员鸟儿一般纷纷归巢。父辈们除了三姑妈经营餐馆走不开没回外，全都回了，回得那样齐整，而上一次，该还是九七年奶奶去世的时候。可惜大伯已是深昏迷状态，看不见如此的盛况了。

6号上午，回乡的亲戚们一个个离开准备上班，只有我们一家打算假期结束后返回，没上班的四姑妈则打算多呆一段时间，帮忙照顾大伯。

就在这天，大伯的嘴里不停地漫出分泌物。我好歹是学医出身，便揽下了活，想着法子地蘸分泌物。大伯在医院里上了呼吸机，舌根后坠，舌头把口腔分成两个腔室，小毛巾之类根本塞不进去，我找来一根细筷子，把棉巾缠在上面，小心地伸进去蘸。大伯的头从回来一直朝向里侧，老式的床又高，每次护理我都得跪在床上，伸长身子凑近他的脸，忍受难闻的气息的侵袭。大半天护理下来，大伯的脸深刻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包括他的牙齿缺了几颗，哪几颗长得歪歪扭扭，哪几颗牙结石又厚又多。

晚饭后，大伯还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四姑妈撤去了他的枕头，我给拔了胃管和尿管。大妈他们哭得死去活来，我难受，却是平静又理智的难受。看着帮忙穿衣的人没有给大伯套好鞋子，我上去仔细给套上了鞋跟，又捋着大伯的手指帮忙戴好了手套。

没有害怕。不是因为学医心硬了，总以为大伯只是睡着了，即便是已经放进了棺材，还以为他还会醒来，还会跟我们打纸牌，还会因为输牌生小气。

堂哥他们请了道士，要11号才能下葬，也就是要守灵四天五夜。道士做着法事，三餐后孝子都要磕头烧纸敬酒，晚上起道场也是如此。我连着守灵。大伯的遗像是彩照，三年前照的，相当自然，看起来就跟真的人一样。深夜守着的时候，看照片上的大伯慈祥地笑，就会忆起那些年大伯对我和我家的好，忆起大伯几次到我家玩与我们玩纸牌的情形，忆起我带大伯大妈去和平公园玩给他们拍照给他们买衣服……大伯打牌碰到好牌出牌喜欢使劲往桌上甩，输牌多了会生气地把牌往桌上一摔，坐在沙发上生闷气，隔一会儿又会拉着我们打。原来陪着打牌觉得腻觉得无奈，现在不觉得了，大伯却再也不会烦我们了。

道士的吟唱，锣鼓等家伙什的敲打，还有长明的桐油灯，一直续着的香烛，草纸燃起的青烟，和刺眼的大白花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大伯没了。跪在凹凸不平的冰冷的泥地上听人念祭文，跟着回顾大伯辛劳、忠厚的一生，喜欢赤着脚板干活的大伯就又活过来了。

直到跪在泥泞的园田里面对新刨出的那方墓穴，冰冷的雨丝无情地打湿头发衣衫，往墓穴里撒下一捧泥土，才意识到，这是最后的告别，永远的诀别。有老人提醒我们撒完土后不要回头，于是快速离开。

四天五夜，亲眼目睹生到死的距离，亲身体会一个孝子的心情，又琢磨揣测父辈们的心思，感慨伤怀一齐涌来，那复杂的心绪都不知该怎样形容才合适。转头跑开的刹那，突然悟到：人生苦短，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那些多年的坚守和放不下，又算得了什么呢？该享受的就得享受，该快乐的就得快乐，人得看得开，最起码得对得起自己。

如是想，那些藏在心底里的仇恨倒跟着烟消云散了。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想自己也是能泰然自若地跟着磕头、烧纸、上香、守灵的呢。

读了素馨的帖子，想起那句很喜欢的话，这世上除了生死，旁的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