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大光老师

任何一门艺术都有不同的语言（当然写一个实用文体不需要讲究语言艺术，只要懂格式就行）。音乐的语言是曲谱、歌词和器乐的声音；美术的语言是线条和色彩；建筑的语言是图纸和造型；舞蹈的语言是动作的节奏和伴奏的乐曲；诗歌的语言外部表现的是文字，是音韵格律，内在的是形象、激情与意境等。因为诗歌的语言没有外在表现的色彩与声音，不容易吸引一般的人，只有能读懂文字内涵的人才能欣赏。因此，诗歌的语言文字相当重要，我们要把诗歌的语言当做一项工程来做，不能随便掉以轻心啊！

杜甫曾经说过：“为人性癖耽佳句，语不惊人誓不休。”“为求一字稳，耐得半霄寒。”可见诗歌的语言之重要了。

闻一多先生对诗歌的语言有三个标准；

1、绘画美

2、建筑美

3、音乐美

我们先来解释着三美。诗歌的绘画美，就是诗歌所描写的人和事物，可以显示出活动的画面，看到诗歌就像看到了一幅画，栩栩如生，生动活泼。能做到这样，是不简单的。建筑美就是诗歌的句子要大致整齐，上下句的字数差不多。古诗当然不用说，每一句的字数都是相等的。在现代诗中，有人主张句子可长可短，就是长短句。但是闻一多先生却主张新诗的句子也要大致相等，就像建筑物一样，一排房屋应该大致一样高，这样就显得整齐、匀称、美观，如果高的高，矮的矮，就失去了外观美。现代新诗，现在被许多文人写乱了。没有一定的句式整齐，失去了美感。现在又有人主张写新格律诗了，所谓新格律诗，就是句子大致要整齐，上下句句子基本对称，这样的诗句好看也好读。音乐美，就是句子要押韵，要有音乐的美感。古诗一尚都是主张押韵的，而且有格律平仄，十分讲究音乐美。但是现在的新诗，有人却主张不要押韵，一行一行地写下来，既不押韵，又不整齐，读起来与散文一样，看起来也是散文化，这是新诗的变种，我们不主张写这样的散文化的诗歌，因为不管她内容如何，形式上与诗歌就相差很远了。

上面的诗歌三美是诗歌的外部表现形式，在内容上诗歌的语言还要具备六性（六种特性），这六性就是诗歌语言的形象性（最重要），动作性、色彩性、音节性、多感性、象征性等。

现在我们就分别来讲讲诗歌语言的“六性”

一、形象性

一首诗的语言，不是枯燥的干瘪的，必须具备具体的、鲜明的和富于个性特征的感性形象，高手诗人在表现自己的思想时，往往采用具体的形象而不是直接的显露，清代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里写道：“一切诗文，总须字立纸上，不可字卧纸上。”字要立起来，就得有形象，是生动鲜活的，而不是呆板平面的，我国古代的诗人很懂得用形象化的语言来表达一种思想或者表现一种抽象的情绪。李白用这样的诗句来表达对朋友的送别情绪——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杜甫是这样来表现荒凉——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李商隐是这样表现单调、无聊与寂寞的心情——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贺知章则是这样表现春意——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现代诗也要用形象来表达思想和感情，一位诗人写夜晚来了，是这样写的——

夜来了，

拎着好梦来了，

背着睡眠来了

把星星撒满天空，

萤火虫提着灯笼。

诗人李瑛写炊事员的勤劳、早起，是这样描绘的——

他从贴心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

轻轻一划，

又点亮了一天……

写爱情，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诗，可是千万句也抵不上李商隐的这两句诗——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由此可见，诗歌的语言不是抽象的思辨的语言，而是可感的形象的语言；不是抽象的伦理，而是形象的陶冶。

那么，怎样才能使诗歌的语言形象化，使诗句“惊天地，泣鬼神”，产生不可抵御的迷人魅力呢？现在我们简单介绍几种诗歌常用的修辞手法：

1、拟人

拟人就是赋予外在的客观事物以人的的思想、感情、动作和行为，即物境人格化。它可以使诗的语言形象而富于立体感。请看下面一些诗句——

她微笑，回到人间，

踏青了枯黄的草原，

脱下衣裳，

送桃花一身红袄，

送柳枝一件绿纱。

——流沙河：《一年好景：春》

夜啊，她成了我的慈母，

让我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胡风的诗

那粗鲁的保姆，

白色的冬季，

摇着冷冰冰的岁末。

——雪莱的诗

拟人就是诗人对人和物的一种综合的比附，它既是诗人诗意想象的结果，又是读者飞驰再想象的始发点。哲学家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说“自然的和感性的事物用精神现象的形式表达出来因而高尚化了。”

因此，它能渲染诗的情绪和气氛，加深诗的意境，更具体可感地、生动传神地表达出诗的主题思想。

2、物化

物化是同拟人相反的的方法，就是赋予人以某种外在自然物的特质，即人格物境化。它往往把人比附为外在的可感性的景物，用以渲染和烘托出诗人含蕴的思想感情。同样能使语言形象化。

我们来看这首诗——

我已成疯狂的海洋，

她却是冷静的月光！

她明明是在我的心中，

却高高地挂在天上。

我不息地伸手抓拿，

却只是生出些悲哀的空响。

——郭沫若：《瓶。三十一》

在这首诗中，诗人把追求者和被追求者这两个人物的思想感情，熔注在自然界中的两个具体景物——汹涌的海和冷静的月光，从而传神地表现了两个人微妙的情绪状态，即追求者几近于狂热的思慕和被追求者的冷淡。景物在特定环境中所呈现出来的象征意义生动而且贴切，真是物我两契，相得益彰。

再看下面的诗句——

我是一架山，

矗立在风暴与霓虹之间，

矗立在冬雪与春花之间，

矗立在黑暗与光明之间，

矗立在回忆与向往之间，

矗立在从过去走向未来的今天。

这是一首诗的摘录，这里把人格物化为山，将人的品质赋予了大山的形象。还有很多类似的表现手法，特别是对英雄人物的歌颂，对先烈的缅怀，都用到了这种手法。

物化的手法往往能把一种抽象的情绪化作一种具体的可感的物象，而使语言避免概念化，使情绪表达得更准确、更生动。在运用物化手段时，应该要注意两点：一是所化之物要有对应性，说得具体一点，就是所选择的外在客观事物和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要有一定的“内在感应”。二是所化之物应该有“向心力”，即与诗中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保持紧密的内在联系。

比如“我是一架山”这首诗，后面用物化的手法写的诗句是“我是烽火台昨日燃起的一束民族之光”，“是古长城留赠今天的一柄倚天青剑”，“是一滴历史的泪凝固的神圣界碑”，“是托举祖国走向未来的坚实桥墩”……这些形象都闪烁着思想的光泽，体现了诗人热爱祖国的炽热感情。即愿意化作矗立在国境线上的中华民族的一座庄严而又光荣的山，诗中所化之物，不能诗天马行空，毫无轨迹可循，而应是一只飘飞的风筝，有一条线在牵着它，这条线就是诗歌的中心，换言之，如果诗人要表达的思想感情是一条珠链，那么它选择的形象就是珠子，珠子串联在珠链上，就非常漂亮，如果把其他的木块、煤球串联在珠链上，就会失去和谐与美丽，诗歌就会失去光泽。

3、夸张

诗歌中除了用拟人和物化手法外，还经常用到夸张手法。所谓夸张，就是抓住对象的某一特征，从性质、状态、数量程度等方面加以夸大铺张，从而鲜明地突出事物的某一方面的特征，在情感上给读者以最大的满足。夸张，往往是诗人在：“精言不能追其极”的情况下，“壮言可以喻其真”的艺术手段。它也是使诗歌语言形象化的重要途径。下面我们来看看一些诗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李白：《将进酒》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李白：《蜀道难》

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杜甫：《古柏行》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辛弃疾：《贺新郎》

在诗歌中，对事物的某一方面的特征加以夸大（或者缩小），可以凸显这种特征，加深读者的印象，使诗的语言形象化，从而创造出惊人的意境和阔大的气势；更重要的是，它是使源于生活的诗歌又高于生活和美于生活的重要手段，是诗歌作为想象艺术的重要表现方法，是使诗歌闪烁出艺术光彩的重要途径。

4、比喻

比喻是所有诗人都不能拒绝的艺术手段，因为它是使诗歌语言形象化的最有效的表现方法之一。诗人诶了把自己的思想感情生动具体、形象鲜活地传达给读者，往往采取“付托外物”的手段，将两个不同部队事物，取其某一相同点来比拟，使两个形象互相辉映，彼此印证，使诗中表现的思想感情化为具体的形象，以便于读者接受。比喻可以分为明喻、隐喻、借喻、博喻和曲喻五种。

A、明喻

明喻是指“以彼物比此物也”，就是说，作者为了突出某一事物，往往寻找与这一事物的特征有某些内在联系或外部衔接点相近的其他事物（喻体）来进行比附，从而使这一主体事物更鲜明，给人的印象更深刻。明喻要在两个事物之间用比喻词，如“好像”、“好比”、“犹如”、“仿佛”、“似”、“象”“如同”等等。看下面的诗句——

风，像一个太悲哀的老妇，

一刻也不停地唠叨着。

布鲁巴的话象深夜的驼铃。

B、隐喻

隐喻是把两个事物，即本体和喻体之间用“是”连接起来的一种比喻，字面上没有“象”“好比”这一类的关联词，比喻的含义更隐晦。较之明喻，有着更动人的力量。我们来看台湾诗人余光中一首著名的诗：《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枚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大家仔细读读这首诗，就可以读出诗味来。乡愁本来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的抽象的情绪，诗人巧妙地运用了隐喻的手法，把它化为“小小的邮票”、“窄窄的船票”、“矮矮的坟墓”、“浅浅的海峡”，从而渲染了诗人对母亲的思念。对妻子的不舍，对母亲逝世的哀悼，最后升华到对祖国大陆的眷恋，表达了渴望祖国统一的强烈心情。余光中的这首诗在大陆被广泛传颂，一是他的隐喻手法用得好，更重要的是他在诗中表达了热爱祖国，渴望祖国统一的愿望。隐喻的作用，在于它的含蓄，能够使读者在品味中获得美感。

C、借喻

借喻不仅不用“象”“是”这一类的比喻词，而且干脆就把被比的事物当做打比方是事物来说，完全省略了本体，而仅仅说出喻体。这种比喻的方式，在诗歌中应用得更加广泛。

请看下面的诗句——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杜甫：《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韩愈：《调张籍》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牵头万木春。

——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岂有蛟龙长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

——李商隐：《重有感》

以上诗句，只要你仔细去诵读，就可以看出诗中的喻体指的是什么，这里本体省略了，只有喻体。言简意赅，余味无穷。

D、博喻

博喻就是用一连串不同的喻体形象来比附一个具体形象或一个抽象概念（或情绪），这样经过反复譬喻，不仅能增加诗的形象密度，尤其是能够突出“本体形象”的特征，从而使读者获得更为深切、形象的感受

请看下面一首诗——

这些诗都是我的心灵的集锦，

象浩瀚的海洋，象巍峨的山岳；

象那荒原上勃勃的野草，

也象那雷雨暗夜里的一支不灭的灯火……

这些诗都是我的感情的片段，

象黎明的跃起，象黄昏的隧落；

象那闪烁的星星被云遮盖，

也像大风雪席卷了那一片无垠的沙漠……

在这首诗中，诗人一共用了8个具体的外在的景物来比喻诗，从而使诗这个光秃秃的概念有了形状，有了色彩，有了声音。世人能具体感受到诗的雄浑（浩瀚的海洋），诗的奇拔（巍峨的山岳），诗的生气（荒原上的勃勃野火），诗的压抑（雷雨的暗夜里一支不灭的灯火），诗的清新（黎明的跃起），诗的朦胧（黄昏的坠落），诗的忧郁（闪烁的星星被云遮盖），诗的悲壮（大风雪席卷了那一片无垠的沙漠）。

诗人写诗，为了表达某一种感情（喜怒哀乐等），用几种比喻来表达一种感情的状况，是常常用到的手法。比如下面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在这里，作者连用了三个隐喻，来写自己心中的闲愁像无边无际的如烟青草，似狂飞乱舞的满城风絮，若缠绵不断的黄梅时雨，那般凄然，那般迷茫，那般集于眼前而不可排遣。

上面两句诗词，用三个隐喻句来写闲愁，就是博喻。把抽象的闲愁具体化为三个不同的有声有色的景物，，又是借喻。这两句诗，用上了借喻、隐喻、博喻三种手法，可见古人写诗词用心之专，攻诗之难了。

以上四种比喻手法，希望大家在写诗的时候经常用到。

5、兴

兴，也是诗歌常用的一种手法。所谓“兴”，古人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物也。”意思就是说，在诗中要说某件事情，在开头先不要直说，要从说其他的事物开头，再引起你要说的事，当然你开头说的“他物”，要与你所说的事有思想感情上的联系，可以用“他物”对你所说的正事起到渲染、烘托的作用，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写出本来你要咏之词了。

比如《诗经》很早就运用了这种兴的手法。大家看《关睢》是这样开头的“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相传睢鸠这种鸟，有一定的配偶而不乱，这里用它来烘托后面要表达的思想——淑女应具有贞洁的品德。作者先用睢鸠这样一个事物起兴，然后再托出全诗，这样语言自然就形象化了，也有感染力了。

再看古代一首长诗《焦种卿妻》，开头是这样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也是用另外的事物孔雀来起兴，引出一对夫妻生离死别的悲剧故事，发人联想，具有动人的艺术力量。

新诗中也常常用到这种手法。请看匈牙利大诗人裴多菲一首爱情诗的开头——

小树颤抖着，

当小鸟在上面飞。

我的心颤抖着，

当我想到了你。

多瑙河涨水了，

也许就要奔腾。

我的心也一样，

抑制不了热情。

诗人用树、鸟，河来起兴。是为了表达自己对恋人的心情。起兴之物与欲表之情，有一种隐隐的比附关系，从而加强了艺术效果。

“兴”这种艺术手法能使语言形象化，主要在于所兴的是“物”，即形象。由形象引伸的思想显然较之直接诉诸思想感情要有感染力，因为形象牵引着人们的想象。

诗歌的语言是一个复杂庞大的系统工程，写诗的基本功，除了要有灵感、激情和想象之外，就是要花很大的功夫来学习，琢磨、推敲、研究诗歌的语言，有的人随便写几句就说是诗歌，先不管思想内容和诗歌的意境，从语言上来看，就知道你的功底了。

诗歌的语言这节课还没有讲完，因为还有很多内容，我们在下一节课继续讲诗歌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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