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淡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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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喜讯』鄱湖红妆佳作刊于《天津文学》2014-07-22 16:09:15
鄱湖红妆:原名李东凤,逝水流年常驻作家。
文集:http://www.vsread.com/space/myspace-35659.html
青瓷 作者:鄱湖红妆 佛罗依德说,情结是一种藏在心里强烈而无意识的冲动。湖边那个衰败的小沔池渔村就是我心里的一个情结。 小时候,每到正月,我都要到小沔池外婆家“拜年”。出嫁后,我便走得稀少。今年正月来,不是拜年,外婆年纪大了,早搬离了老屋场与母舅同住。我就是随便走走,走走便走到了小沔池。这是不是佛罗依德说的“情结”?但我没有想到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小沔池熟悉又陌生。屋檐叠着屋檐,正屋连着栖屋,猪圈挨着茅坑,炊烟缠着炊烟,高岸上的麻石条还在,祖厅前那棵桑子树还在,大大小小的房屋也都在。这都是我熟悉的。我不熟悉的是人的面孔,还有很多房屋是空的,偌大的村庄竟只听见我呼吸的声音。我突然觉得惶恐不安。小沔池的小一辈都到公路边上做了楼房,不再住这些老屋。老屋里都是住着老人。 “咚咚锵,咚咚锵!”一排车队正从不远的公路上缓缓驶过,锣鼓声是从车队的小四轮上飘下来的。“又是谁家娶媳妇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老妪雪白的头发有条不紊挽起,在脑后打了一个漂亮的髻,佝偻着,拄着光溜溜的紫红色拐棍。好熟悉,是青瓷外婆! 一 青瓷婆婆的真名叫余冬莲,是外婆的邻居。她丈夫茯苓跟外公都是开字辈,打小外婆就让我也喊她外婆。 茯苓的父亲是远近有名的郎中,头疼脑热是小儿科,疑难杂症有偏方,攒下了偌大的一个家业,棋盘屋全村数第一。可命运也跟他父亲开了一个大玩笑。医术了得的父亲突然莫名其妙全身浮肿,看遍了远近的名医,草药也吃了几渔船,家业“败”完了,还背上了一屁股的债,走了。 茯苓父亲棺木合上的那天,十八本账簿齐攒攒摆在灵前,有药铺的,有银匠铺的,还有绸缎店、棉絮店的,远远近近凡能借得出钱的地方,父亲都借过。已经长成七尺男儿的茯苓悲从中来,没有跪父亲,却跪在债主面前。 穷得叮当响的茯苓三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茯苓娘愁白了头。 “大嫂,大嫂。”村里的铁匠满生喊着跑来,“茯苓的老婆有了,过完年就可以迎娶进门。”茯苓娘高兴得眼泪下来了,拉着满生周周折折问原尾。 原来满生打铁打到了新建的南矶村,一打便是半年,南矶村人把满生当一家人。满生在南矶结交了一个忘年交,叫余木生。余木生是南矶村的财主,生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儿子、一个柔弱无骨的姑娘。余木生嗓门大、酒量好,满生也是嗓门大、酒量好,喝酒喝出了一个知音。 一次,满生跟木生喝酒聊到了村里的老郎中,还有郎中教私塾的儿子茯苓。私塾先生?余木生竟然想起了女儿冬莲。余木生自己没学问,除了爱酒,就是爱有学问的人,专门养了一个私塾先生在家。可惜四个儿子没书性,年头教到年尾,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倒是女儿天生慧质,能与先生博古论今,吟诗作对。学问大了,眼界就高了,远远近近竟没有女儿能瞧得上的,眼看女儿二十好几,女儿不急,余木生急了。满生是打铁出身,打铁趁热,再加上喝酒喝到九分,三言两语居然把茯苓的婚事给说定了。 茯苓娘听明白了。可她愁啊,家里哪有钱做聘礼呀! 满生笑道:“大嫂,亲家说了,都是喝一湖水长大的,说话不拐弯。不要下聘礼,只要带茯苓让他姑娘相上一回,如果中,就只要一间新房。” 春寒料峭,小湖叉还结着薄冰,湖滩上的人伸长脖子都等得酸了。“来了,来了!”一个人喊。湖面上一长串船队真的过来了。 十条渔船在岸边一字排开,十面红旗在船头呼啦啦作响,船上跳下几十个壮汉肩挑手扛,沉甸甸的箱子堆满湖滩,还扛下了十几头猪。真丰厚的嫁妆,小沔池人算是开了眼。再看从彩船上走下来的新娘:俊俏粉嫩的脸蛋,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微微张开的小嘴,十指芊芊,怀抱一个青花瓷瓶。简直就是观音娘娘…… 这都是刚才青瓷外婆看到新婚车队后,絮絮叨叨告诉我的。青瓷外婆告诉我往事,是想说当年她也风光过。 “公分碗,蓑衣屋,惹得新娘断肠哭!”青瓷外婆最后幽幽怨怨地叹息。我回头看青瓷外婆时,青瓷外婆的背影正在远去。一只早春的喜鹊,在路边树上叽叽喳喳,瞬间又飞起。 二 “公分碗,蓑衣屋,惹得新娘断肠哭;饱肚婆,灶上坐,学着养猪翻新窝;翻新窝,出状元,泥里飞出金凤凰。”小时候,我跟青瓷外婆就哼熟了这首儿歌,啥意思不明白,现在听越来越觉得悲怆。 喜鹊又停在另一棵光秃秃的树上,翘着尾巴一个劲朝我叫。我鬼使神差地来到树底下,抬头望着喜鹊,心里想,喜鹊,你要告诉我什么?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青瓷外婆的絮絮叨叨里,感觉到嘈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小小的茅草屋挤满了人。搬的搬,扛的扛,大红的“囍”字被撕了一地,冬莲的嫁妆在第二天便被债主洗劫一空。冬莲呼天抢地,躺床上三天三夜粒米未进。茯苓看着心疼,低声说:“你还是回娘家吧!爹欠的债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拖累你。” 冬莲一咕噜坐起来,一声不吭抹干眼泪,翻出抽屉里的笔墨纸砚,写下一幅对联:公分碗二三只,蓑衣屋剩一栋。横批:再莫进来。冬莲搁下笔,这才开口:“我进了这个门就是你的人,父债子还,天经地义。都是好手好脚的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时鄱阳湖三年两头涨大水。大水来得猛时,房倒墙歪。人只得往高处搬,等洪水退了,又往回搬,折腾多了,湖边的人再也盖不起瓦房,捡拾石头砌成墙,斫些管芒或者稻草压成毡,搭个茅屋居住。渔村的管芒稻草毡子屋随处可见。冬莲是读过书的人,给自己的茅棚取名曰:蓑衣屋。 冬莲每次搬家第一件事就是怀抱她床底下的瓷瓶。瓷瓶有三十多公分高,浑润的瓶壁上是一棵梅花树,树上有一只喜鹊叫开了满树梅开。修长的瓶颈上彩云缭绕,两条小青龙昂头翘尾伏贴在颈沿,恰似花瓶的两只耳朵。青瓷在阳光下,微微泛蓝,正是雨过天晴云开雾散时澄清的天空。这是鲜见的天青色青花瓷。 茯苓谈不上才高八斗,但对瓷器还算通晓。青花瓷中最难烧制的釉色就是天青色,只有在一场烟雨过后的初晴时,方可烧出,所以烧制瓷器的人,必须等待一场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雨,才能够在积云散去的天空中见到天青色的出现。烧制出来的天青色青花瓷在光线暗淡的地方,呈现出淡淡的蓝,犹如清彻的湖水,天蓝魅影,炉火纯青。 茯苓暗暗吃惊,这绝品青瓷竟随嫁出现在他家多年。冬莲知道瓶里是她娘积攒了一辈子的散金碎银,也知道瓷瓶是个老古董,是外婆的外婆的嫁妆,只传女不传男,随嫁时都要装个金银满瓶,给婆家旺财,给自己添底气。娘在自己出嫁那天说,瓶里装的是她压箱底的钱,不到紧要关头不要拿出来。冬莲说:“你一定不会负我。拿去还债吧,不够我回娘家再要些。” 茯苓想,光这只瓷瓶就足够还清所有债务,还能盖上一栋大房子。冬莲又说:“你莫动瓷瓶的心事,瓷瓶是我的命。”冬莲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茯苓的闪念全在她眼底:“娘说瓷瓶跟着外婆、外婆的外婆,都是夫旺子女全,瓷瓶也一定能保佑我儿孙满堂。钱散了可以再攒,福气没了就没有指望了。” 三 青瓷婆婆真就生了六个孩子,三儿三女。结婚的第二年春天,冬莲生下了大儿子日丰。茯苓合不拢嘴,三十添子。冬莲更是心花怒放,儿子满月后就可以回娘家了。南矶村有个规矩,嫁出的女儿没生孩子之前不可以在娘家住,说是怕带走了娘家的风水气运。虽然只隔个湖,冬莲就是有家难回,苦也好,想也罢,都无法跟娘说。 温文儒雅的茯苓很讨木生喜欢,木生要茯苓在南矶开学堂。木生说南矶就缺个私塾先生,心底还是想关照这个手无捆鸡之力的女婿。 茯苓喜形于色,又愁云密布。娘七十多,眼睛又不灵光,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不放心。冬莲说,娘的事你尽管放心。 茯苓留在南矶开学堂,冬莲回到渔村,照顾婆婆,不久还学会了耕地耙田。千斤小姐葱玉般的手长出了老茧,白皙的皮肤泛起了黝黑的光泽。冬莲听到村里第一声鸡鸣就起床,她家的烟囱总是第一个冒出炊烟。日子过得再苦,她也是乐呵呵的,从来没有在婆婆面前大声说过一句话。茯苓从南矶回来,她不管有多累,都要泡上一杯热茶,弄一两碟好菜,有酒则好,无酒就以茶代酒跟茯苓对饮,偶尔还吟诗作对。冬莲不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而且还进得田园。茯苓是遇上了七仙女了。 冬莲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女汉子,硬是凭着她娇嫩的手土里抠、水中捞、嘴巴省的功夫,把十八本账本的债务还清了。可是,当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婆婆又一病不起。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信念支撑时哪怕是病歪歪的,就是倒不下去,可一旦信念离身,人竟如树叶般随风飘走了。还债使病魔缠身的婆婆一直支撑到现在,债还清了,她如释重负,如释重负后竟让她觉得可以理直气壮去见丈夫了。婆婆眼睛不方便,可心里亮堂着。婆婆临走时,就只紧紧拉着冬莲的手不肯松开,想说的话没人知道,却又人人知道! 在那个大饥荒的岁月里,冬莲生孩子却像下楼梯,一格接一格。她还心高气傲,不扯出一个孩子来帮衬自己,孩子们排成串上了学堂。冬莲的日子苦,比黄连还苦!冬莲想过拉出一个孩子帮自己,可三个儿子必须得读书,大女儿秀芝水灵,让她干粗活,冬莲心疼。二女儿雅芝乖巧,先生说她悟性好,放弃学业,糟蹋。三女儿梦芝年纪尚幼,也帮不了什么。罢,罢,还是苦自己吧!她起早摸黑,从禾秆堆里找稻穗,说积少成多细流成河。暮春枞树花开了,她摇落满树花粉,晒干收好,说能花粉当粮。寒冬腊月,她在鄱阳湖黑泥里刨草根,把雪白的蒹葭、蓼子草根晒干碾磨成粉,说家有“半年粮”,来年心不慌。 酷暑盛夏,冬莲在朦胧月色下放罾,在罾里洒下花粉,小虾鱼成群结队而来。冬莲说是从书上学来的,书中自有千盅粟。冬莲也就是想让渔村的父母送孩子读书。渔村人深信不疑,孩子们纷纷上了学堂。茯苓也回到村里开学堂了。 冬莲嫁过来时,村里上上下下都喊她青瓷,只因为她是怀抱青瓷而来。后来村里的女人又咬舌根,好看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分明是青皮梨。有的女人故意不叫青瓷,而是叫青皮。青皮在村里叫开了,连小孩子都跟着屁股后面喊青皮。现在又喊她青瓷,是因为村里的女人都接受了她。茯苓也喜欢喊青瓷,冬莲名字没人叫,都给忘了。 四 来到小沔池,又见到了青瓷外婆,自然要去看看她。我推开青瓷外婆有些霉味的五树三间老屋。 “是凤吗?想起来看外婆了?外婆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给你吃咯。”青瓷外婆坐在一把破烂不堪的藤椅上,不再像以前一样光彩照人,也没有了以前那份热情。 “外婆好吗?给您拜年了!”我算是打招呼。 “好,好。外婆半截身子在土里,再不来就看不到外婆了。”青瓷外婆笑得很木讷。 “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我说话有些违心。 “长命百岁?你还嫌外婆受的罪不够吗?”青瓷外婆咯咯笑出声来。 青瓷外婆的“罪”都刻在老屋的鼓皮上(老屋厅与房之间就用板隔开,乡下人称这板为鼓皮)。重重叠叠粘贴的奖状,是青瓷外婆“罪”的年轮,鼓皮背后是青瓷婆婆记的帐或备忘录,是青瓷外婆“罪”的足迹。青瓷外婆上年纪后,懒得用记事薄,直接记在鼓皮上。 年终生产队算帐都在小队的磨坊里。算帐队长三胖是绝对权威,三胖说你一天的工分是八分,你就不可能是九分。青壮男劳力每天十分,力身饱满的女人每天就是八分。年成好时,十分可以抵五毛钱,欠收时,十分就只有二毛钱了。 茯苓在南矶开学堂,老丈人每年给他十挂铜钱,十石稻谷。回到村里教书,每天就只有七个工分,不及一个女人。茯苓说,知识怎么就不及一个女人?三胖说,我说不及就不及! 三胖没知识,装模作样说出来的工分都是瞎子数指头:细胖家二千七百个工分,二毛家三千一百个工分……青瓷家二千六百三十个工分。 三胖知道青瓷外婆爱较真,故意多说出三十个工分。青瓷外婆并不领情,说:“我昨天算了有二千九百三十三个工分。出民工一千九百个工分,栽田三百三十个工分,岭上栽棉花,二百六十九个工分……”青瓷外婆一口气说出了二千九百三十三个工分的来由,说得三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脖子上的筋涨得一根一根的。最后三胖说:“那是你算的,我算就是这么多!”。青瓷外婆说:“细胖家也算错了,是三千五百二十一个工分,二毛家是三千六百一十五个工分……” 细胖和二毛家听说算错了,齐叫嚷起来。青瓷外婆一个人叫嚷,三胖能压得住,一队的人都叫嚷起来,三胖就只能低着头抽旱烟。三胖抽旱烟抽“醉”了,晕头转向对青瓷说:“你是祖婆,你说了算,总可以吧!”细胖说:“去年的工分也要重算。”二毛与茯苓关系好,也说:“睁眼瞎不是摆明吃亏么?茯苓懂文化,比我们都强,应该算十分的劳力。”从此,周围村庄赤脚老师都是七分劳力,唯独小沔池的赤脚老师是十分的劳力。 天道酬勤,青瓷外婆家的日子年胜一年。大儿子上了师范,当了“穿鞋”的老师,二儿子从医,医术接了爷爷的班,小儿子和三个女儿也都出息了。儿子结婚,都是媳妇送上门。女儿出嫁,青瓷外婆的门槛都踏平了。村里女人都羡慕死了青瓷外婆,说这辈子吃冰糖不愁,是一个冰糖葫芦。 秀芝要嫁给一个吃皇粮的干部。青瓷外婆忙不迭得打底做鞋,买布做嫁衣裳。青瓷外婆也没有忘记出嫁那天传送青瓷花瓶。青瓷外婆的娘说花瓶传女不传男,又说花瓶传长不传幻,才能大发大样。青瓷外婆移开踏板,弓着背,钻到床底下,她已不似年轻时手脚麻利了。她把床底摸了个遍,没有摸到花瓶,人在床底下几乎要窒息。她在床底下喊:“老倌,快过来,花瓶不见了。”茯苓赶紧点亮煤油灯,也钻到床底下。花瓶的确不见了。 夫妻坐在地上,好像天塌了。村里见过花瓶的人很多,可识花瓶的不多,不超过二人,一个是茯苓,一个是三胖。三胖是茯苓喝酒时说透了嘴,三胖说打死他也不相信,鸡窝里能藏得住金蛋蛋?茯苓和青瓷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认为除了三胖不会有其他人。理由是青瓷得罪过三胖。茯苓要去三胖家拿脏,想想没有证据伤了和气又不划算。青瓷说,我们家的宝贝在哪也只会保佑我们的子女。青瓷都能想得开,茯苓更不说什么。秀芝极不高兴出嫁了,青瓷的愧疚只能放在心里。 鄱阳湖一场大洪水把小沔池的渔民都赶到了新镇上,老屋场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小沔池,没有想到青瓷外婆还在老屋,寒来暑往,就是为了等我来,讲她的故事。 五 老屋场安静极了,除了想过去的事便没有什么可以做了。新镇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只能让老屋场更加孤单冷清。 青瓷外婆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最小的女儿也出嫁了,也在城里教书,老公是南京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孙子、外甥也都到了结婚的年龄。青瓷外婆说着说着声音就压得很低:“凤,你也是个有文化的人。青瓷花瓶丢了这么多年,我身上的儿女照样过得好好的,你说为啥?”我笑着说:“青瓷花瓶不过就是一个念想,瓶丢了,念想在,人照样会好!”青瓷外婆满脸的皱纹终于舒展开了,也笑着说:“凤比外婆强!” 正说话间,一胖墩墩的男子满头大汗跑进来喊:“辛夷哥,辛夷哥。”青瓷外婆捋了一下额前的白发,抬起浑浊的眼睛,擦去干涩的眼睛下的迎风泪问:“是国助侄哦,找辛夷哥有么事?” “我爷爷要死了!” “快,带我去看看!”青瓷外婆慌起身。青瓷外婆说,辛夷本来今天要到老屋陪我,可能是让事担搁了,还没有到。青瓷外婆又说:“快打辛夷的手机。”说这话,我已扶青瓷外婆出了门。 国助的爷爷是三胖。三胖满脸煞白仰卧在摇椅上,地上身上全是呕吐污秽之物,嘴里还在吐着白沫,鼻子堵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快,打盆水来洗洗。”刚才还痴痴呆呆的青瓷外婆竟比年轻人还清醒。 辛夷赶来看过之后说:“是脑溢血。不要挪动,我给他打一针,等缓过来再送医院。” 我从小沔池出来时,天阴沉沉的,转眼便飘起雪花。雪花钻进草丛,钻入泥土,冬天已不再苍凉。我匆匆走回家时,大地已经一片洁白。 第二天,雪仍在下。我带着儿子去看我娘。娘告诉我:“三胖死了。”我说:“知道。”其实我不知道,是猜的。娘又说:“青瓷外婆也走了。”我说:“怎么可能!”青瓷外婆虽说快八十的人,我昨天见她还非常硬朗。娘说:“青瓷外婆的青瓷花瓶昨天现身了。青瓷外婆只一转身,花瓶就摆到了老屋香案上。瓶壁上的梅花树,喳喳叫的喜鹊,云雾缭绕的小青龙都是原来的。是她失踪了十几年的花瓶!”我问娘:“是三胖偷的?”娘说:“不是他还是谁!三胖走之前知道送还,还算有良心。”我说:“三胖得了脑溢血,如何送还?”娘说:“三胖断气前只有儿子国助在。”我又问娘:“青瓷外婆得到了青花瓷瓶,应该越活越好,如何也走了?”娘说:“人来去都有定数。青瓷外婆颤颤悠悠抱起花瓶,手僵硬了,花瓶掉在地上碎了。青瓷婆婆也坐到地上,没再起来。”娘像在说一个真实的传奇。人世间的奇妙往往比文人自撰的传奇更奇妙。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世界一片晶莹洁白。 青瓷外婆的死让我想到了瓷瓶上的喜鹊,也想到了小沔池路边树上的喜鹊。都说人死之前灵魂早已出窍了。那路边树上的喜鹊是不是青瓷外婆的魂?
【编者按】青瓷,是一只只传女不传男的传家宝,据说拥有的人,可以给婆家旺财,可以保佑家人安康。当年冬莲抱着它嫁给浑身是债的茯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但因着青瓷的保佑,她相信未来。日子虽苦,但家人安康,孩子们一个个成就了自己的事业,这让冬莲,也就是村人唤作的青瓷开心不已。当大女儿结婚之时,她想拿出青瓷传给她,却意外地发现青瓷不见了。青瓷自我开解,青瓷只会保佑她家的血脉。但她的心却无法走出失去青瓷的伤痛。她固守着日渐苍老的村子,仿佛在期许着什么。而“我”,这个叫凤的女子,在青瓷外婆的讲述中,逐渐了解到这个故事。在她的眼里,青瓷的故事太过深邃,她亦无法理解她心中的伤悲。直至,青瓷外婆在偷走青瓷的人临终之时,依然以德报怨,让这个人终于良心发现,归怀了青瓷,却不曾想,青瓷外婆在青瓷摔碎的瞬间,跟着去了。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女人的一生,精通诗文的她是别样的,宁愿吃苦受穷也不逃离的她是让人敬佩的,对于青瓷,她是豁达的,但总会有一种思绪是放不开的,亦如她多年的相守,仿佛一个青瓷一般,守护着自己的家人。却在青瓷真的回归之时,放弃了所有求生的念头。她的辛苦,她的苦痛,也许只有青瓷知道。回望往昔:“公分碗,蓑衣屋,惹得新娘断肠哭。”仿佛清晰如昨,亦如那段真实却依然远去的岁月,在现实中,挣扎,却徒留记忆。小说双线并存,情节流转自如,内涵深邃,结构缜密,主题突出,很多风俗场景再现,可谓文化宝藏。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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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淡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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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2 16:11:40
祝贺李老师,有幸成为此文编辑,真是受益匪浅。祝福老师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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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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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2 16:45:42
恭喜美女作家,祝佳作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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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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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2 16:54:54
恭喜你的作品发表。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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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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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2 21:45:55
祝贺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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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米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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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3 13:28:40
哇,流年美女多,美女作家也多!恭喜红妆美文上刊物哦!——【荷塘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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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空下的蝶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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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3 13:41:57
祝贺流年,祝贺红妆文友,好生羡慕。流年人才济济,不简单,点赞!【心灵之约:蝶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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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珠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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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3 21:14:16
祝贺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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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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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3 21:22:49
祝贺赣鄱同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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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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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7 21:21:18
此文颇有味道!祝贺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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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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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27 21:21:55
首页快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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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湖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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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29 15:58:58
各位楼主好!真是非常非常羞愧,半年来忙忙碌碌,也不知道自己忙了什么,年底了,才惊觉还是我们流年好,还是我们流年温暖。在寻找温暖家时才发现还有这么多朋友曾经给过了关注与关怀,谢谢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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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湖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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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29 16:41:19
感谢平淡是真的点评!如果可以请更正:李冬凤。如果不行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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