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我们回家吧（小说）

——作者：柳晓月

       当所有的路都行不通，总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回家的路。
　　 ——题记
　　
　　 “砰”的一声，他连人带门一起摔进屋子。屋子里的人被这巨大的响动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跳起来才惊觉没穿衣服，手忙脚乱地找衣服。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疼，大叫着：“我杀了你！”下一刻已经跟屋里的男人扭打在一起。屋里的女人慌乱地随手抓了几件衣服胡乱穿了，尖声叫着：“宋哲军，住手！住手，宋哲军！”拼命抓住近似疯狂的他，对那个被摁倒在地的男人大喊：“快跑！还不快跑！”男人顾不得穿衣服，光着身子跑出了屋子。屋门口不知何时已聚集起好多看热闹的人。男人跑出来时，众人让出一条路，也让出一路哄笑，还有手快的拿起手机咔嚓咔嚓。男人赶紧用手捂脸，狼狈逃窜而去。
　　 “你给我回来，你回来，看我不杀了你！”他还在大喊大叫。
　　 “宋哲军，你疯完了没有！”女人冷冷地厉声问。
　　他瑟缩了一下，即刻停止了动作，转头看了女人一眼，呐呐着低下头去，双手习惯地绞在一起。人群发出更大的哄笑声。
　　 “看什么看，回家看你老妈去！”女人用手掩着衣襟。来不及穿内衣的身子春光外泄。
　　 “哟，哟！”人群起着哄吹着口哨，逐渐消失于这片暂住区中。
　　正是傍晚时分，租户们正敞着门做晚饭，油锅炸起的滋滋声，男人吆喝着喝两盅的大嗓门，这片暂住区洋溢着安宁和谐。
　　女人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已是另一幅光景。脸上红红白白，显然是修饰过了，一件湖蓝的连衣裙像海水一样勾勒得曼妙的身材波涛汹涌，黑色高跟鞋咯噔咯噔一路走来，烫成波浪卷的黑发随着步态一荡一荡，走过那些敞着门的屋子，男人们端起的酒杯被荡起了微波，灼热的目光穿透薄薄的暮霭。女人似乎有所察觉，转过头嫣然一笑，男人浑身颤了一下，酒杯微微往前一举，点一下头，豪爽地递至唇边，一饮而尽。女人笑意更深，头微微上抬，红唇往前一努，对着空气轻轻“啵”了一声。一间屋子出来一女人，“哗啦”泼出一锅涮锅水，刻意剜了女人一眼，吐了一口唾沫，进屋去了。女人笑笑，绕过水塘，径直往前去了。
　　 “这骚货，看看，刚被老公捉奸在床，像没事人一样，又出来勾引男人了！”一妇人站在自家屋门口对屋里的男人说，“男人啊真是贱，这样被人操烂了的女人，竟然还有人要。”
　　屋里的男人“嘿嘿”两声，并不接话。
　　女人是去买菜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型菜场，已近吃饭时间，人气欠旺，买菜的和卖菜的就那么几人。女人“的笃的笃”走进去时，所有人都看见了，所有的人都当没看见。买菜的女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度：“老板，这个时候的菜该贱点了，都被人挑烂了，便宜点处理了。”男人们嘿嘿笑着。女人也无所谓，到摊位前挑拣着菜：“老板，这菜怎么卖？”
　　 “这个时候，便宜。”老板倒是一本正经，只是过于僵直的身形倒让人替他累得慌。女人挑了菜往回走，远远有人招呼：“鸿雁，这会买菜呢？”女人遥遥地回应了一句，仍旧妖娆地往回走，仍旧收获一路馋涎和鄙夷的目光。
　　男人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凌乱的床铺也已收拾齐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女人提着菜回来，男人殷勤地接过，片刻锅子铲子奏起了家庭交响乐。女人慵懒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剥离指甲上已斑驳的指甲油，红艳艳的指甲油碎片掉了一身。
　　 “鸿雁，该吃饭了。”男人殷勤地招呼一声。
　　 “噢。”女人头也不抬。待男人把碗筷都摆放停当，女人才有些不情愿地移往饭桌。说是饭桌，其实是男人不知哪找来的几块板钉了一下，跟木工朋友借的刨子刨光滑了，权当饭桌。饭桌旁的四把椅子倒是很齐整，同一款式的木质靠椅，只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这是他做活的一家东家淘汰下来的椅子，他要了来，一分没花，当时把他乐得，似乎沾了天大的便宜。她一脸鄙夷地说，人家扔的垃圾，你捡了来，还当宝了。但是以后她再坐时就不再坐他自己钉的凳子，因那些做工粗糙的凳子老勾破她的长筒袜，再后来那些不成样的凳子慢慢失了踪迹。他觉得很有成就感，老婆的认可就是最高奖赏。
　　菜是番茄炒蛋，蘑菇肉丝汤，还有一小碟昨晚吃剩的凉瓜。她吃得很少，他边吃边劝着，多吃点，这菜新鲜着呢。她厌烦地摆了摆筷子。吃过饭，她仍旧退回旧沙发中，百般无聊地打开电视，他忙着收拾碗筷。
　　这片群租区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安谧的时候，一间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昏暗的灯光下，一家老小或看电视，或拉家常，不论有钱没钱，暂时忘却生活的沉重，享受一天中最闲适的时光。
　　入夜，她不耐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来：“不行就别捣鼓了，还让不让人睡了。”他一脸颓败，讨好地说：“刚刚明明行了的。”
　　 “行啥行，睡觉！”她给了他一个后脊梁。他默坐了一会，把被子拽了拽，盖住她裸露的肩膀，抬手关了灯，蜷缩进被子中。夜无限延伸，夜幕落在被子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唉……”他像是透了口气，又像是叹息。
　　 “哲军，我们离婚吧？”原来她也没睡着。
　　 “不，不！鸿雁，我不离婚！我坚决不离婚！”他受惊似的坐了起来。她仍旧侧着身躺在被窝里，头都没转一下。这话不是头一回说了，他总像是第一回听这话一样，反应过激，她心里又一阵不耐。
　　 “你觉得我们还能过下去么？”他听得出她的话里的讽刺。
　　 “不，我不离婚！”他机械地重复。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动作很大地翻了个身。他知道她只是说说，并不是真的想跟他离婚，想当初，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她嫁给他，她跟父母闹翻了，很坚决地随他走天涯，跟他吃苦受累，为她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如今女儿都已上了初中，她怎么可能跟他离婚？可是他也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态度也在变化着，说这话的决绝让他心惊。
　　在黑暗里坐了好久，那个美好的身影始终侧着，一动没动，他知道她没有睡着。黑暗里他试探地说：“鸿雁，我们回家吧，我们回老家吧！”离家太久了，他们都已忘了离家的初衷，他真的很想回老家了。
　　 “回老家？回老家喝西北风去！”她的话语干脆又冷冽。
　　 “总能活下去的，在这我们也没混出个样子来，不是么？”他试着解释，可是话语总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就把他下面的话压下了。是他对不起她，是他没有给她好的生活，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甚至一个女人正常的需求都不能满足，他太对不起她了。可是他该怪谁去？离家十多年，这十多年吃的苦还少吗，这十多年受的白眼还不够么？他默默坐在黑暗中，不敢跟她抱怨，她现在的脾气越来坏了，说话越来越尖刻，很多时候他很怕她。
　　坐了好久，她终于不耐了：“你到底睡不睡了？”
　　他听话地慢慢躺下了。良久，他还是把在舌头上滚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鸿雁，以后你还是收敛些吧，孩子大了……闲话多了，对孩子影响不好。”
　　 “什么闲话，谁爱嚼舌根谁嚼去，我不在乎。”她的话脆得咯嘣响。
　　 “鸿雁，我求你了，大伙都斜着眼看我呢，说我是窝囊废，我这张脸都都没地方搁了。”
　　 “里子都没了，还要脸！”她又冷笑了一声，笑得他的心直打哆嗦，“男人那东西说没用就没用了，老婆再漂亮，你反正也不能用，去换几个钱，你又不损失什么。”顿一下又说，“上次还有个老板说愿意出三万块钱换丫头的初夜，看看女人多值钱。”
　　 “什么？你说什么？！”他又猛地坐起来，猛地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
　　 “你干什么，你弄痛我了！”女人尖叫着，使劲捶打他，“我只是这么说说，又不是真的。”
　　他有些不信任地松开了手。女人仍旧动作很大地侧回身子。
　　他在黑暗中躺着，听着身边的她均匀地呼吸，始终没有睡意。慢慢地起身，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慢慢摸索了件什么物事，站在床边良久。借着隐约的月色，床上的身影微微起伏，睡得正香。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物什，喃喃说着，我们回家吧，物什落下时带着凛冽的风……
　　这片暂住区早已进入沉沉的梦乡，男人走出自己的暂住屋时，并没有人看到。
　　三天后有警察找上门来。警察是为一件坠楼案来调查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从一处高楼坠下，据查坠楼的是一对父女，女孩是父亲从学校接走的，事故原因在调查中。警察根据线索查到了这儿。当警察把门砸开时，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恐惧的尖叫。床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已开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