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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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无形——评于广义执导的纪录片《木帮》2015-06-02 00:07:49
几年前就知道大庆籍版画家拍摄了纪录片《木帮》,该片获得十几项国际大奖,直到最近才得以看到,110分钟片长,每帧画面都历历在目。片中马匹拖着数根重以吨计的原木由积雪山坡顺势而下,伐木工坐在圆木上跌声吆喝调整马匹奔跑方向,风驰电掣的速度和圆木巨大重量一路冲撞得积雪如云雾般弥漫升腾,瞬间疏忽或稍有意外带给人和马的灾难不堪想象。看完之后心绪也像被冲撞的积雪激荡难平,抽时间重温,同样目不转睛。这110分钟片长对我而言就像伐木工盯紧几公里下坡山路,不敢丝毫懈怠,怕有遗漏,我想探究这是什么样的一群人,他们具备什么样的力量,敢于并能够完成险象环生甚或随时招至死神的工作。事实上,《木帮》完整记录下伐木工三个多月的开山历程,共采伐圆木2000立,总计有6匹马毙命,不单在下坡时发生意外,有的马冻毙、有的马累毙,在滴水成冰风雪交加的山里,伐木工爬冰卧雪胼胝手足和马一样付出体力,严寒和劳累同样能威胁他们的生命,除此之外还很容易患染一种山里特有的致命疾病。
我不想从艺术创作角度评论这部纪录片,在当前国内乃至国际没有任何一位导演敢于让他的演员摆拍类似生死悬于一线的惊险动作大片。然而几年前禁伐令尚没公布,这种惊心动魄年年上演时时发生,几乎和我们现实生活同步。也只有于广义导演对长白山最后的伐木人留下翔实影像记录。 和所有从事高危职业的人一样,木帮成员也信奉神明,期冀冥冥中神秘力量庇佑他们规避莫测凶险。不单开山时祭拜山神,有人豪气的喊出:山是万宝山,川是米梁川,愿山神老把头保佑我们马踏林海纵横平安。 片子初始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知道自己的哑巴儿子将要进山,佝偻着身子迟缓但虔诚的对着神龛上香跪拜,同样为祈愿儿子能平安回来。片子接近尾声,哑巴病重,工友们用许多办法无能为力,只得送他下山,老母亲满面愁容,最后请来萨满(跳大神)为儿子驱除病魔。片子还呈现了春节时木帮下山与家人暂时团聚的情景,在简陋的砖房屋里,一位伐木工偕同妻子对着神龛上香跪拜,这对夫妻祭神之后有一段细节——妻子小心的双手捧罐可乐,轮流给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喝,每人一口,最后自己把溢出瓶盖边缘的可乐吸吮干净,再用纸封好。即便是春节对一罐可乐如此珍视,可见一家人的生活极其清贫。 用近乎原始方法在积雪陡峭的山里仅凭人的体能和马匹采伐运送木材,艰险劳累不需赘述,显然他们却没有摆脱贫困。 黑瞎子沟林场的百余年采伐历史,始于清末至今已有几辈人世袭祖业,生于斯葬于斯。于广义导演也是木帮后代,镜头里许多人物是他儿时玩伴,彼此之间甚至熟悉对方的父辈祖辈。上世纪八十年代于广义离开家乡考入中央美院版画系,近二十年后再次看到发小们没有稍改曾经的生存状态,和父祖辈一样艰辛困窘,尤其因为森林枯竭禁伐令施行后,这种谋生方式也将丧失。对乡亲巨大痛惜以及对他们未来命运的忧虑,带给于广义情感上难以抚平的灼痛,这也就成了用动态画面立体记录木帮工作生活的创作初衷,即为情感上的灼痛聊以慰抚,也为担当艺术家的社会责任。 整个伐木过程工友间发掘一切可以调节氛围的笑料,享受难得的片刻闲暇,围绕一碟菜一盏灯用捎带粗俗的话语争辩,经常引发会心爽朗笑声。烛光下,哑巴羞涩但兴致勃勃的用手语向工友表述心中奢想——她暗恋一个女孩,会跳舞长得漂亮是大学生,住在城里楼上,他在心里装着十多年,除了她别人都不喜欢。工友用手语告诉他夏天种地冬天伐木多赚钱,将来进城娶她。哑巴则抓过工友的手,比划将来要生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儿会写字,老二也是女儿也会写字,老三是儿子……他们不知道一直跟随拍摄的导演于广义对着摄影机,经常泪流满面。 不论朝代如何更迭,时局如何变幻,吃苦耐劳而不奢求过多回报,满足并乐观的期待美好未来是中国基层劳动者传承悠久的共性。伐木人要通过群体协作才能完成一个人或少数几个人绝难完成的繁重危险工作,劳作过程除每个人体能上不遗余力,还要具备生死相托的彼此信任,这种信任焊接成木帮深厚坚忍的情感,无需言表,这份情感积淀在每个人的血脉里,充盈着他们劳作生活的每一幅画面。导演于广义把更多镜头留给哑巴,因为哑巴和别人不同所以给予更多的善意关注,作为木帮一员,其他人也对哑巴多报照顾与赞誉,都能用手语和他交流。 远离城市,带着情感上的灼痛,历时半年和伐木人同食同宿,《木帮》蚌病成珠剪辑完成。于广义是木帮的后代,因而所有人面对镜头坦然随意,成就了纪录片难得的真实。环境越是艰险困苦人与人之间的淳朴善良越凸显可贵,我想这也是《木帮》在国际影展屡获殊荣的原因。 山是万宝山,川是米梁川,伐木工坐在圆木上跌声吆喝调整马匹奔跑方向,风驰电掣的速度和圆木巨大重量一路冲撞得积雪如云雾般弥漫升腾……当积雪落定,我们看清伐木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披霜戴雪的形象,邋遢而疲惫,然而应该去感知的是他们内在贵比黄金的性情与品格。 当然,还要记住于广义导演以忧为先的艺术风骨与责任担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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