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漏了一样，雨稀里糊涂从云端摔了下来，惊醒了这座小小的寂寞的镇子。

那雾水缠绕在这条寂寥而悠长的小巷，人就像在水中。年轻男子红着双眼跑着，头顶的雨不住从他发梢滚落钻进了背心，脚下的水花也不时地开在他高高卷起的裤腿上，全然湿了个透。

巷口的路灯，奇怪而高，泼洒着炫目迷离的光。男子背上的小孩，只露出了双眼。在孩子将闭未闭的眼中，灯是重影的，光是冰凉的，似乎还有些温热，就像从男子发梢滚落背心的雨。

时间已是深夜了，雨并未惊醒还在酣眠的梦。小巷阒无一人，空荡荡的。只有那淅淅沥沥的雨声，男子匆忙的脚步声，和孩子时断时续的呻吟声，在这条寂静又悠长的小巷里悠悠回荡。

夜在移动着，人也移动着，声也跟着移动着，湿湿的，凉凉的，也温热的。

【二】

男子很忙，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端阳的那天，春和景明，惠风和畅。从底下看，天空中游曳的丝丝流云，是这小镇最湛蓝的色彩。那个叫少枫的孩子，眉头拧成了疙瘩，捂着肚子坐在门槛上。那双宝石般的眼，不停地在路口和院中的琵琶树间徘徊。

那棵琵琶树，高高的，丰腴的，上身缀满了温润的黄玉，把低矮的院墙遮掩在裙袂之下。阳光从叶间狭缝穿过，轻轻吻在西边的土墙上，留下了温热的圆圈，墙也像结了果似的。澄澈的眼，依旧在路口和枇杷树间彷徨。

“妈妈，爸什么时候到啊？”孩子有气无力地向屋里问道。

“一会儿到，你爸说到一定会到的。”屋里传来的应答声。

……

“妈妈，爸什么时候……？”

诚然，等待是令人焦虑的。孩子已然记不清是第几次问了，声音也越发的沙哑起来。

“妈妈，爸……？”

太阳渐渐爬过头顶，云也悄悄聚拢起来，一层层叠加。闷热从空气中漾了开来。汗水，一滴滴，一层层，在男孩惨白的脸上铺了开来，就像是天空中越来越低的流云。男孩的腮帮，被汗水不断地洗刷、浸透，渐渐地凸显了出来，露出硬朗的轮廓。

“少枫，快来吃饭，你爸一会儿回来自己吃。”

“妈，我……想……等……爸回来……再吃。”男孩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少枫，你怎么了？”

听声音有些急切，男孩知道母亲就要出屋了，赶紧咬着牙站了起来。但蹲坐的时间太长，血气自是不畅，突然站起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踉跄了几步。男孩扶着门稳了稳，然后捂着肚子一溜烟跑开去。

“妈妈，没……事儿……就是……有些……内急……”

【三】

时间，就这么悄悄地在等待中被吞噬，好像是树上被云雀慢慢蚕食的琵琶。

男孩还是坐在门前，眼神仍旧在路口和枇杷树间逡巡。不过，男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手里抱着一瓶水，不停地在小脸上滚来滚去。水瓶四周，白茫茫的，挂满了水滴，跟从瓶子里渗出来的一样。而那双小手，已然没了血色，更不是上午的白色——是青色。

在男孩的记忆里，男子向来是一口吐沫一个钉的，即便会有困难，但只要应允了，就会想法设法做到。男孩坚信着。也在守候着。

“少枫，快去吃饭，一会你爸回来和我吃。”坐在庭院里的女子道。

“妈妈，再等十分钟，就十分钟。”男孩深吸口气大声对里面喊着。

“不用等了，我回来了。”

路口，一脸憔悴的男子拎着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走来。男孩一听声音，急忙起身跑去，但是，眼前突然一黑，跌倒在了路上。男孩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灰尘都没拍，急冲冲向男子跑去。

男子一把将孩子抱起，仔细检查了一遍，温声地说：“对不起啊！爸爸来晚了，疼吗？”

男孩使劲摇头，直愣愣地盯着男子。“下次别急，要有理、有据、有节。算了。先吃饭。”

饭桌上，男孩扒了半碗饭，突兀地呕吐了起来。

“幺儿，你怎么了？”男子轻轻拍着男孩的背说道。

“爸，没事，天太热了，胃有些难受，我想吃琵琶。”

男子听了，放下碗向外走去。他搬了一架梯子，搭在光滑的琵琶树上，挎着竹篮一下蹿到了树上。琵琶便一串串掉进了篮子里，红红的，湿湿的，也温热的。

【四】

“咚——咚——咚！张医生，快——快开门。”

时间既然已是深夜，四野寂静无比，只有雨声、喘息声、呻吟声、敲门声，以及屋子里稀稀疏疏的响声。悠悠地在这条寂寥悠长的小巷里回荡，回荡。

“咚——咚——咚！张医生，快——快开门。”

“少枫，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雨依然淅淅沥沥下着。屋里的灯忽然亮了，突兀地落在男子憔悴的脸上，将男子照了个遍，就像是天空还在下着的雨。

“赶紧坐下！嗯，用毛巾先擦擦，这么大的雨。”医生领着男子进屋坐下，手里递过毛巾道。

“孩子病了吧！我先看看，你赶紧去屋里拿桌子上的吹风机把衣服吹一下，这里有我。”张医生说完后，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又用翻了翻男孩的眼皮，尔后把听诊器搁进男孩的衣服里。

“孩子，你除了发烧，哪里还难受啊？”

“疼……肚子疼……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了……”

“是这里疼吗？”医生摸过男孩腹部的每一个角落，每转移一下，都轻声问道。

“嗯……嗯……今天……早上……这里……最疼……下午……疼……”

“那今天有恶心呕吐吗？”

“嗯！”

“好了，没事儿，你先躺在这里等会儿，我进去拿点药，顺便带你爸换身衣服。”医生笑着对男孩说。然后面色沉重地给旁边的男子递了个眼神。

医生递给了男子一根烟，给他点了火。“情况有些不妙，很可能是急性阑尾炎，时间已经拖了这么长了，如果是急性阑尾炎的话，就糟糕了。而且，现在也去不了县医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先回去给孩子做超声波检查。”

“对了，柜子里有衣服，你先换一下，免得孩子起疑心。”

话说完，医生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径直向外走去。

【五】

诊所的沙发上，男子一脸苦涩端坐着。那不时地抖动的香烟，屁股已被咬了个稀巴烂，疼痛得想要逃离，想和散落一地的难兄难弟互诉衷肠。

时间，就这么磕磕绊绊遁走了，好比那一红一暗的香烟，总有些滞涩的惆怅。在男子混沌迷离的眼中，今天的所有情景清晰毕现——

“小云，我爸回来陪我玩咯！”男孩骑坐在男子的肩上，高傲得像国王。

“爸，妈妈走了，今晚你要陪我睡，我要听你讲故事。”男孩一手拉着男子的手，一手和车上的母亲挥别。

“爸，我去上个厕所。”男孩小步跑开，兜里似有什么东西晃来晃去，叮当脆响。

“你怎么洗冷水？”“爸，天气这么热，洗热水热死了。”

“爸……爸……疼……疼……肚子……疼……”

“今……就……吃……三……次……”男子愣愣地看着从男孩兜里找到的止痛片。

突然，吱的一声，打断了男子的思绪。男子看到那紧闭的小门一开，立马疾步走去。

“怎么样？”男子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医生。

“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不过得马上做手术，一会儿你跟我进去，孩子太小，需要你在旁边配合。”

（未完待续……）

期待看到下面的故事。

日后这个小男孩，腹中有诗书，像个老夫子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