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一如既往，白石以小序明何时、何地、何缘、何情。序中，千岩老人言此词有黍离之音。吾与之。《毛诗序》：“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与白石过维扬，何其似也。春风十里扬州路，烟花三月下扬州，而如今，尽是荠麦青青，草木繁华。暮色中，吹角连营，无不有长烟落日孤城闭之气象。方之后庭遗曲，更显苍茫怆然。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无不明扬州之地。淮左名都，自不消说；竹西佳处，引自牧之“谁知竹西路，歌咏是扬州”。然牧之笔下，春风十里扬州路，竟荠麦青青，四顾萧索。缘自绍兴三十一年（即1161年，词作于1176年），金完颜亮挥军南下，马蹄侵踏，并于扬州败江淮军。然，亮于瓜州，为部下戕害，故十五年来，江淮遍地狼烟，角鼓不断。白石所见，非虚也。而“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一句，以一空字，而境界全出矣。其中滋味，空廓凄冷，遥想当年风流，竟无语凝噎，更那堪山河破碎、苍生披离，教白石与谁说？

故此，下阕中“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状难言之情如在目前，实乃委婉含蓄、婉约幽隽。静安先生言：白石写景，终隔一层，犹有隔雾看花之恨。然置于此，谬也。纵观下阕，以实写虚（杜郎俊赏）、以虚写实，其中交错纵横，深美闳约，执着拳拳。更且，此处重情，而非景也。至于“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一句，白石终不能遏制，一句轻叹，实也韵味深长，无限苍凉。

波心荡、冷月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