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弦旧居前（散文）

作者：长淮夕照侯明铎

    张弦，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名字。

    对于张弦，是看了小说和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后才开始了解并逐步加深印象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但很多禁锢当时还没有完全打开。例如对爱情、情爱的描写。而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却描写了女主人公在谷仓脱掉被雨淋湿的圆领衫时，衣服向上一掀，男主人公竟看到了她闪露出的雪乳（其实只是雪乳的一个下弦）——这个镜头在今天来说，太平常不过了，许多服装模特表演的暴露尺度都比它大得多。但当时，这却是非常惹眼的一个镜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引起了很多争论，包括《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这部电影，也被一些人认为是写农村的落后，是为暴露而暴露。但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部小说和电影最终得到了大家的肯定，不但小说获得1980年度优秀小说奖，而且电影也获得了“金鸡奖”第二届最佳编剧奖。于是，我把张弦的小说，尽可能多地找来看了；后来有机会又曾一起参加“双沟笔会”，泛舟淮河，从而进一步熟识了张弦。

张弦，1956年开始发表小说及电影文学剧本，被打成右派后停笔多年，改革开放后，他重新创作的小说《记忆》获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获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后者经他本人改编成电影剧本后，又获1982年第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他改编的影片《井》、《湘女萧萧》分别获1986年意大利阿尔米纳国际电影节银奖和法国金熊猫奖、西班牙堂吉柯德奖。就是这样一个著名的作家，1957年竟因一篇小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文革”中再被遣送到农村监督劳动。他被监督劳动的场所在哪里？一直以来没有资料明确记载。然而，夏天里我到安徽凤凰湖风景区去参加一个会议，竟与张弦旧居不期而遇了。

    那天早晨，天刚亮，雨后，深山老林中的凤凰湖景区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空气清新，凉风习习，我沿着山腰间一条土路信步向上攀去，刚绕过一个弯，修竹丛林中忽然亮出一块平地。面积不过半亩左右，远远看去，已长满半人深的野草。草地的一角，有一棵千年紫薇。紫薇又叫百日红、一串红，是常见的城市风景树，每到冬天其树冠便被修剪一空，只留一个光突突的树干，而树干也只有一般的拐杖粗细。然而，它的生命力萌发力极强，春天一到，便抽枝展叶，到了夏天，又是一树或粉或紫的串串花朵。而眼前的这棵紫薇，竟有两棵主杆，树干粗壮无比，其中一棵已经被雷电劈倒，虽然近似匍匐在地，但抽出的枝叶仍然生机勃勃。我惊喜之余跑过去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一下，竟然没有抱得过来。是不是它因为长在深山人未识，才能够存活千年？我思衬之余，一扭头，与紫薇相对的一角竟然还有一段断垣残壁，断壁前竖有一块木牌。我很惊异，这地方难道有什么典故不成？拨开野草，走过去，木牌上“张弦旧居”几个已经模糊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原来，张弦当年被监督劳动时就住在这里！

    我站在张弦旧居前沉思久久。所谓旧居，已经只剩下几截残壁，门厅里长满了野草杂树，有野鼠等小动物出没其间——当年，这里就是张弦吃饭、休息，和乡民促膝交谈的所在？他早晨就从这个门里走出去干活，晚上又回到这里歇息？他在这里还看书、写作吗？我环顾四周，山上有绵延入云的翠竹、松树，蓝天上白云悠悠，耳边有林间的风声和鸟鸣。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当年张弦荷锄下田、上山砍柴的身影。当年的农村充满了贫穷和落后，而张弦身处其中思考了什么？我的目光又落在那棵紫薇上。张弦也曾喜爱过这棵千年紫薇吗？紫薇在风雪逼迫之下沉默以待，一旦春暖花开，它便又焕发出无限生机。张弦多么像这棵紫薇啊。“四人帮”刚被粉碎，张弦就又拿起笔来进行短篇小说和电影创作。短篇小说《记忆》、《舞台》、《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未亡人》、《挣不断的红丝线》……，他多年的生活积累井喷而出，曾使他激动、苦闷、思索……的农村人和事，一一被付诸笔端，一个个作品以其真实性、独特性、深刻性的多方面特色，成为当时农村题材作品中的佼佼者。

    斯人已去，旧居犹存。一截断垣残壁，引人无限深思。但愿张弦在天之灵会忘记那段苦难的岁月，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真挚的热爱可以抚平他心中深深的创伤。不，其实这是不应该忘记的，我们不能忘记历史。尽管这截断垣残壁随着风雨的剥蚀，终有一天会夷为平地，但是，我们永远不要忘记，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个永远热爱生活热爱人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