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川大学和香港《文艺报》主办的《中外文艺》文学双月刊，在其2015年第5期，刊登了余懋勋写的《杨传球小说集<燃烧的画布>漫评》（http://www.vsread.com/article-591182.html），该文曾在江山网淡雅晓荷上首发。该文还作为重点目录刊登在本期封面上。《中外文艺》是对外公开发行正规刊物，在四川省文艺界和高校中间有较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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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传球小说集《燃烧的画布》漫评

 

余懋勋

 我所在的文学圈，大家都喜欢称杨传球为大侠。这不仅因为他为人豪爽，聚会时喝酒绝不踩假水，还因为他在文学创作上有一定成就，曾是一个获奖专业户。书评、影评、散文、杂文、小说，他均有涉及，尤以小说见长。他写过不少有影响的小小说，如《雾天》《眼光》等，曾入选多种有影响的选集，如《小小说百家代表作》《 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精萃》《中国大陆微型小说家代表作》《 新 语 文》《中国微型小说名家名作百年经典》《中国当代小小说精品库》等，后来又写了不少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在读者中也有一定影响。他写的小说生动感人，总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可读性很强。记得20多年前，我那正在读高中的女儿读了他刚出版的杂文集《丑陋的我》和小说集《丑女》，拿到学校去借给班上的同学看，很受欢迎。不久前，由四川当代作家文库编辑部编辑、白山出版社出版的杨传球的小说集《燃烧的画布》出版，我们自然为他高兴。

这本27万多字的小说集，集中了杨传球二十多年来的主要作品，选人了中篇小说3篇，短篇小说14篇，小小说28篇，题材广泛，文笔细腻优美，故事感人生动。从内容上说，有这样三个特点：一是主要以工厂生活为背景，写的就是普通职工的故事；二是不少作品都与文革有关，比如三个中篇，写的全部都是文革期间发生的故事，有些短篇也涉及到了文革内容；三是与美术有关的作品不少，三个中篇小说中有两篇写的都是与画家有关的故事，短篇小说中的《匆匆那时》写的就是美术学院学生生活，《旋转的陀螺》反映的也是业余美术爱好者的苦恼。这些特点可以说与作者的经历有直接关系。作者是从美院毕业、分配到工厂后就一直从事宣传和工会工作的老职工，他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又是在文革中度过的，这些人生经历，不可能不通过作品加以反映。

书中的3个中篇小说描写的都是以文革十年为背景的爱情故事。文革是作者亲身经历过的重大事件，所以他可以带着亲历者的眼光和真实感受去再现，加上他自身有过的爱与被爱的情感经历和丰富的文学想象，从而塑造出一个个生动的艺术形象，讲述一个个感人的故事。

中篇小说《灵犀》讲述了少女薛菲菲与厂宣传部干事赵凯相识相知相爱相恋，但最后又不得不忍痛分手而跟她并不相爱的江向前结婚的故事。一幅画像封存一段纯真美好的爱情，未完成的画像也象征着这一段有始无终的初恋，令人扼腕叹息。上山下乡时期的种种，年代感极强，与现代的爱情迥异，含蓄、隽永，很有味道，让人追怀。小说如同一个写实的故事，重墨于那个年代两情相悦的难能可贵，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对社会不公的愤懑。也反映了当时像霏霏一样的美丽女子对于爱情与家庭利益捆绑的无奈、挣扎。小说非常真实，情节上虽并没有太多波折，但也没有那种对话堆积的拖沓冗长，没有特写环境的衬托暗示，以及多余角色的抢镜等等，一切自然真实，极具亲和力。《爱在动乱岁月》讲述的是邱林与打字员蓝素素的爱情故事，既浪漫又真实，完全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用艺术真实再现了社会真实。在文革中，邱林参加的是“千钧棒造反团”，蓝素素参加的是“革命造反司令部”，属于政治观点不同的两派群众组织。然而，针锋相对的派性斗争最终无法阻碍他们两人相爱。他们在北京大串联时相遇，两颗真诚善良的心连在了一起。作者透过“文革”时期的一段爱情往事来展示关于时代，关于爱情的故事。当时代与爱情相关联的时候，它往往会扼杀很多相爱的人。事不由己，身不由己。这样的结局自然是让人唏嘘的，或许只能够说，不枉我们相爱一场而已。仅此而已。在作者笔下，素素这个女子有她伶俐的特点，而且在人物性格塑造上非常成功，也自然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小说的时代氛围厚重，能够在时代感里去细细描绘各种人物和故事。

三部中篇小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燃烧的画布》。小说描写了一个躶体模特儿白玫的人生悲剧，给读者留下了值得思考的问题。年轻貌美的舞蹈演员白玫被歌舞团团长看上，白玫因已经结婚而拒绝了团长。团长便怀恨在心，以白玫的反革命家庭出身和历史问题对她进行打击报复，将其开除出歌舞团。之后，白玫便做了美术学院的裸体模特儿。从法国留学归国的油画教授柳之风在选模特儿时，一见钟情爱上了她。谁知，后来柳之风的儿子也暗暗爱上了白玫。从此，围绕着白玫与柳之风父子的爱情便展开了互相交织的一系列感人故事。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白玫的特嫌身份给她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子带来了很多苦难。在她自杀多年后，组织对她的历史问题做出了公正结论。原来，白玫的父母都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长期潜伏在国民党高层，60年代就在台湾英勇牺牲。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组织上对白玫虽然暗中也有关照，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在当时政治运动不断的情况下，白玫就免不了要蒙受太多冤枉。全文九千多字，应该说是一部小长篇。

小说是写人的，人物塑造是首要任务，作家往往通过肖像描写、心理描写、行动描写和语言描写等方法来刻划人物形象。杨传球善于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例如，在该小说中有一段描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天天单独面对白玫赤裸的玉体，柳之风虽然表面上装做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就是岩浆沸腾了。他每天被自己心里的炽热岩浆喷涌山崩地裂。为了预防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尽量与白玫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当油画进行得越来越深入，生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凸现在画布上时，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白玫身体上丰富微妙的色彩、起伏变化的块面、肉窝，流畅而富有弹性的线条，都刺激着他的灵感和欲望。他激动地用画笔或铺、或揉、或点、或勾，用画刀时刮时堆，在创作的快感中燃烧，在燃烧的情欲中创造。他眯上眼睛远远地审视自己的作品，恍惚中看到白玫时而在画中时而在画外，时而在画架前时而在画布里。白玫已经被他用画笔溶进了画布，色彩就是她，她就是色彩；笔触就是她，她就是笔触；艺术就是她，她就是艺术。”这段优美流畅的文字，既凸现了白玫的美丽，又透露出柳之风在面对白玫躶体时的内心活动，引出以后的故事，吸引读者继续读下去，起到了一箭双雕的作用。像这样优美的描写，在小说集中随处可见。

白玫是一个典型人物，从生活的真实来看她是那个极左年代的牺牲品，从艺术的真实来看她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相形之下柳宾塑造的更丰满，白玫的心灵脆弱烘托出他的意志更坚强，敢爱敢恨，明辨是非，为真挚的爱情义无反顾。柳之风、林文娟、范雄也都刻画的很丰满，没有给他们画脸谱，而是面纱被一层层子揭开。马娅和韩欣两个陪衬人物也很鲜明，她俩是白玫性格的比照，从她俩和白玫性格的截然不同反射出白玫自杀的内因。

书中的短篇小说也各有特色，它们都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工厂的生活。

《失落的夕阳》选取倒叙的手法来开始故事，以一幅遗像入手，从而展开叙述。一位年轻美丽的描图员爱上老工程师，最终结了婚，但在婚后的过程里才发现彼此性格之间的差距与代沟问题，各种生活习惯的不同，且无法彼此融合，终于酿成了一场人生的悲剧。但无法否认的是，她给予他的是曾经绚烂而且温暖的夕阳……女主人公作为妻子失去了曾经真爱过和崇拜过的丈夫，悲痛欲绝。通篇文字犹如一封情书，犹如一篇悼词，犹如一份忏悔录，声泪俱下，如泣如诉，情感真挚，发自肺腑。字里行间洋溢着一位痴情女子对于亡夫的一片深切怀念之情。情文并茂，寓意深邃，令人回味。

《旋转的陀螺》描写一个退休工程师老陈的退休生活。老陈在厂里是一个机械工程师，但是他真正喜欢的却是书画艺术。从54岁起，他就开始盘算把卧室客厅逐渐布置成书画作品陈列室，四壁上挂满了自己的或朋友的作品。后来又请木匠做了一张宽大的书画案子，摆在客厅中央，上面铺着毡子、摆着文房四宝，只等退休后就将整个身心扑上去从事心爱的书画艺术。为此老伴和女儿曾激烈地反对，逼着他出去挣钱，最终在家庭和生活的压力下，他终于放弃了一心热爱的书画艺术，像陀螺一样被鞭打着拼命挣钱，终因过度劳累晕倒在上班路上。这篇小说提出的人生价值让我们反思，所反映的老年人的退休生活也值得社会关注。

短篇小说《低沉的男低音》讲述了一个肝癌患者为了安慰和帮助那个已经绝望想要跳楼自杀的邻居女孩雯雯，每天下午都去陪伴雯雯，并且向医院捐献眼角膜，使雯雯成功完成了眼角膜移植手术而重见光明的故事。男中音的两个善意的谎言，带给人“大爱”的震撼和感动。小说致力于刻画失明者的心理，惶恐、绝望，男中音通过第一个谎言与她站在了一起，为她分担、开导，解救了她。当她爱上了男中音，在她接受手术恢复视力，去找男中音时，才揭开了“第二个谎言”——男中音原来不是盲者，更不是去参加比赛才离开，而是为了给她捐献眼角膜抗拒治疗，致使肝癌病情急剧恶化而去世。也许患病的人更能感同身受地理解患者脆弱的心理，文章写出了一个在对病患心理关爱上值得借鉴和思索的问题，也写出了一个大爱无私、不畏病痛、舍己为人的男中音形象。

在《最后一个开放日》中，作者以凝练的文字，以淳朴真挚的情感，描写了工厂职工图书室的兴衰历史，塑造了图书室管理员、女青年艾苏这位热爱知识、爱岗敬业的人物形象。随着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有些人只重视眼前局部经济利益，可是能够提高职工素质的“职工读书室”却无立锥之地。作者通过小说向社会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小说像一把带刺的耙子，时刻揪扯着读者的心。对于我们的主人公艾苏来说，图书馆的最后一个开放日，也即是图书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日子。过了今天，它们将会是怎样的命运？沉浸于故事中的读者，就这么被那些图书牵扯着，分分秒秒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小说行文流畅，悬念丛生，对艾苏、何大志的塑造相当成功，在心理与生活细节的描写上也很真实。《匆匆那时》写的是瑜江市美院附中学生舒晨和方华的恋爱故事。他们在一次躲雨的时候相遇相识而开始初恋，又因舒晨毕业时没有自己喜欢的油画专业招生而选择了“放弃升学，自愿就业”，美好的故事就此嘎然而止，让人深思。小说描写很细腻，情节布局合理。运用第一人称，更增加了真实性。作者选择倒叙，在回忆里取景，在往事里话情；小说语句平实，没有大起大落，给读者一种温馨的感觉。娓娓而谈，似在轻轻叙述自己的故事；景与人物内心世界交替描写，以景衬情，寓景于情，情与景相得益彰。短篇小说《信》通过作者对一封编辑部来信内容的推测，究竟是“退稿信”还是“采用通知”，或是“征求广告简则”？讽刺了文学界的不正之风，鞭挞了把文学变成昂贵的“高级玩具”的丑恶现象。《蕙蕙》则讲述了一个没有终点的爱情故事。她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不经意间突然飞进了他的生命，当他正想抓住她的时候，却又突然从眼前飞走了，没有留下一点踪迹，小说行文流畅，情感细腻，细节真实。短篇小说《没有留下姓名的情书》也是一个爱情故事。厂党委宣传部干事小孟爱上了业余文艺宣传队的舞蹈演员柳依依，他写下了情书却不敢留下自己的姓名，更没有勇气当面表白自己的心迹，他们都走到了幸福的门口却又畏缩了，造成了终身遗憾。缘分这种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虽然令人感觉到惋惜，但人生就是在惋惜里体会到美好。小说具有时代厚重感，对於人物的心理描写相当细腻。也许，人就是在无数遗憾里得到成长的。《正经、妖精和神经》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描写了三个活宝级人物的矛盾纠葛，形象生动，栩栩如生，故事诙谐、风趣、幽默。主人公“正经”、“妖精”和“神经”的外表形象、内心世界刻画的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对话的也有四川方言特色。

如果说中短篇小说是在广阔时空展示一幅幅较为完整的画卷来满足读者的要求，那么，小小说这一文学形式，则是以一个镜头或一个片段来反映五彩缤纷的社会人生，从而适应当代生活快节奏的需要。小说集的28篇小小说，有如精致的盆景，凝聚着作者的匠心。小小说是杨传球的强项，1990年，他的第一篇小小说《误会》发表，就获得了四川省职工五一文学大赛一等奖。接下来，他的《雾天》《眼光》等作品在九十年代初接连被《小小说选刊》选用并获奖，引起了广泛关注，入选数十种选集，还被作家出版社的《新语文》、湖南师大出版社的《想象的翅膀》、深圳海天出版社的《创意，创异！》等不少中学教辅书籍选人，很多读者对他并不陌生，本文就不再逐一分析论述了。

杨传球学过美术专业，当然懂得中国画艺术中的“留白”，如宋代书画家米芾的泼墨山水，上、中下三段空白，却令人感到天穹、浮云、薄雾和江水的流动；杨州八怪的“鲤鱼戏水图”，只画鱼儿不画水，空白处却让人感觉到清波涌动；李琦的国画《主席走遍全国》，只画了毛主席身穿衬衣，手持草帽，仰望远方，而背景则是一片空白。虽然什么也没有画，却比画了山水农田人群还显丰富，还觉充实，因为它给观众留下了想象的广阔空间。艺术是相通的。国画讲究留白，小小说也是讲究留白的。杨传球的小小说写得很含蓄。他只是把必须写的东西写出来，而把最饱满的感受，最深刻的思想，最明朗的形象，隐匿于字里行间，让读者从语言文字能触发的意境中去思考去想象，用读者的再创造来补充发展原作，从而收到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读完杨传球的小说集，概括起来其艺术特色主要有这么几点：一是擅长人物心理描写。小说集中的不少作品都可以看出他的这一特点，比如在《燃烧的画布》《灵犀》《爱在动乱岁月》《失落的夕阳》《没有留下姓名的情书》《雾天》《信》等等，几乎所有作品，在人物刻画上都有这样一个特点；二是精心设计的结尾处理。比如《燃烧的画布》《正经妖精与神经》《最后一个开放日》《无言的结局》《迷失》《雾天》《眼光》等作品的结尾，或出人意料、或发人深思，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令人久久不忘；而温婉优美的情调则是本书的第三个艺术特点。读完《燃烧的画布》《灵犀》《低沉的男中音》《失落的夕阳》《乍暖还寒时候》《雾天》等作品，既为小说中的故事人物所吸引，更为作者所营造的氛围及温婉优美的情调所感染。

杨传球爱文学、爱艺术，爱得近乎痴迷。他自年轻时就喜欢写作，在多年的写作中，他曾获得过几十次各种奖项，但是他依旧不能满足。他在本书的后记里写道：“文学是个诱人的‘宫殿’，里面神奇的色彩吸引着我，于是我走了进去。……我像穿上有魔法的‘红舞鞋’一样再也身不由已，停不下来了。……既然我穿上了文学的‘红舞鞋’，就让它带着我旋转，不停止的追求下去罢！”杨传球就是这样一个“舞者”，他可以不泡茶馆、不打麻将，却不能不看书、不写点什么。我相信，杨传球绝不会就此止步，他还会在文学的舞场中继续“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