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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转载】 谢友顺:小说写作的几个关

2016-04-18 13:24:38
文/谢有顺
  
  很多人都知道,研究小说是一门学问,但未必同意小说写作本身也是一门学问,生命的学问。小说是对心灵的勘探、生命的写实,小说的复杂性,也正是源于生命的丰富和深刻。不研究生命的情状,不留意生命展开的过程,就难以写出小说那生动的质感。所谓生命的学问,自然包含着对生命本身的考据、实证,并进一步探求生命的义理;要洞悉小说的秘密,就必须通达小说所呈现的这个生命世界。因此,只有看到小说和生活在共享同一个生命世界时,对小说的研究才不会变成单一的对知识、材料或写作技艺的解析,而是会去体察作者的用心、细节的情理、灵魂的激荡,并由此认识一种生命的存在——这令我想起弗吉尼亚·伍尔夫一句话:“你可以解剖一只青蛙,但是你却没法使它跳跃;不幸得很,还存在着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①
  
  写作既是对生活的还原,也是对生命的落实,那些语言的针脚、细节的雕刻,不过是在为生命创造一个舒展的空间,从而辨识它已有的踪迹,确证它的存在处境。而在这个生命落实的过程中,小说的写作总是与这几个关键词有关。
  
  地方
  
  每一个人都有故乡,都有一个精神的来源地,一个埋藏记忆的地方。这个地方,不仅是指地理意义上的,也是指精神意义或经验意义上的。但凡好的写作,它总有一个精神扎根的地方,根一旦扎得深,开掘出的空间就会很大。一些作家的写作为何总是形成不了自己的风格?就和他还没找到自己的写作边界,没找到可供自己长久用力的地方有关。很多人在写作时是跟风的,别人写什么,他也写什么,他很少检索自己的记忆,也不明白自己所熟悉的地方、生活、人群到底是什么,写作观念上茫然,没有目标,不断地变换自己的写作领域,结果是哪一个领域都没有写好。
  
  相反,在很多大作家的笔下,总有一群人,是他的笔墨一直在书写的,也总有一个地方,是他一直念兹在兹的。比如鲁迅笔下的鲁镇、未庄,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韩少功笔下的马桥,贾平凹笔下的商州,史铁生笔下的地坛,福克纳笔下那邮票一样大小的故乡,或者马尔克斯笔下的那个小镇……当我们想起这些作家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他们所写的这些地方,包括其中的风土人情、世态万象,都成了一个地理、经验、精神意义上的写作符号。这个符号可能寄托着作家对世界的深切看法,也埋藏着他们记忆中最难忘怀的那些经验和细节;有时,写作就是不断地在回望这个地方,不断地在辨析这些经验。你把这一个地方写实了,写透了,一种有自己风格的写作可能就建立起来了。如果一个作家无限地扩张自己的写作边界,贸然去写自己不熟悉的生活,或者对自己所写的人群并没有多少感受,他就很难把自己的写作落实,容易陷入一种编造的虚假之中。把写作的边界定得小一些,反而能把一个人的写作才能集中起来,使之具有在一个点上往下钻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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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18 13:31:17
肯定其实有时比否定更难。所以,小说要写好黑暗、绝望较易,要写好温暖、希望则难;批评要否定一部作品容易,但要在学理、义理层面上肯定一部作家则难。黑暗和绝望,是二十世纪以来文学的核心主题,可以说,也是人类精神变道中的强音,人类仿佛正向这样一个深渊坠落,但如何写出黑暗下的光,绝望中的希望,其实更难,它需要作家有勇气在绝望的废墟里把人重新建立起来,这就是肯定。有力量的肯定源于作家对常道的相信。批评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一个创造力贫乏的时代,以否定为能事,把文学的现实斥之为“垃圾”,在所有作品中只看到鄙陋和浅薄,这都是容易的事情,但批评家除了否定,也还需要发现,发现文学中值得珍视的段落。作家的良心不仅体现在批判和揭露上,还要体现在对一种善和希望的肯定上;批评家的良心也不单是指他是否能勇敢地否定,也是指他是否能勇敢地肯定——他总是能出人意料地告诉我们,这个时代尽管不堪,但终究还有值得记取和敬仰的作品。后者的力量是富有建设性的,也是不可或缺的。
  
  数学上有常数,我想,人类的精神上也有常道,是常道决定人类往哪个方向走,也是常道在塑造一个民族的性格。常道是原则、方向、基准。没有常道的人生,就会失了信念和底线;没有常道的文学,也不过是一些材料和形式而已,从中,作家根本无法对世界作出大肯定。因此,现在谈文学写作和文学批评,枝节上的争执已经毫无意义,作家和批评家所需要的,是生命上的大翻转,是价值的重新确立,是道德心灵的复活,是灵魂受苦之后的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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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18 13:31:39
所谓的时代精神,我想,这也是很重要的一面,现在看,它可能还是潜流,但从潜流向主流的转向,起关键作用的,是作家的精神气魄。越是大转型的时代、精神大迷茫的时代,越需要有大道,有肯定,这样,文学的低迷状态才有望打破。曹雪芹在他的时代肯定情的力量,并相信真情对于救治一个时代的没落是有意义的,这种从道本体到情本体的转向,是石破天惊的;鲁迅是一个绝望的抗战者,最终也还是相信生命的自性、生命的原始力能改变世界。没有相信、无从肯定,写作就会只着力于时代洪流中那些炮沫的书写,而看不到洪流下面的那些石头,那些不变的人生之道。因此,作家笔下的时代,不仅是变道中的时代,也应是常道中的时代,正如好的小说,既是对物质的还原,也是对灵魂的探索,它往往是以实写虚的,是物质和精神的综合。11
  
  注释
  ①[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评〈小说解剖学〉》,见《论小说与小说家》,瞿世镜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
  ②转引自西川:《米沃什的另一个欧洲》,见[波兰]切斯瓦夫·米沃什:《米沃什词典》,第8页,西川、北塔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
  ③耿占春:《自我的边界:沈苇的诗歌地理学》,部分内容载《读书》2007年第5期,全文收入作者《失去象征的世界》一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
  ④胡兰成:《中国文学史话》,第5页,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
  ⑤钱穆:《中国史学发微》,第88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
  ⑥王安忆:《小说的当下处境》,载《大家》2005年6期。
  ⑦余华:《内心之死》,见《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报出版社,1999年。
  ⑧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上海良友图书发行公司,1935年。
  ⑨钱穆:《谈诗》,见《中国文学论丛》,第111—112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
  ⑩这方面的论述可参见谢有顺:《中国当代文学的有与无》,载《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6期。
  11本文是作者的讲座实录,根据录音整理、修改而成。整理者为陈丽霞,特此感谢。
  
  来源:谢有顺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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