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和邻居的儿子小海住在一起，小海和我同辈，叫我哥，在城里读初一。
　　邻居之所以答应我来帮忙，主要是想我辅导一下小海学习。
　　小海是个话少的男生，和我住在一起也不爱说话，给他讲课时他也不爱问。不过因为是一个地方的人，倒也不会尴尬。
　　小海的房里又放了一张行军床，我就睡在上面，因为没买到这么小的凉席就依旧垫的是床单，所以晚上睡觉很热，风扇也是小得不得了，呜呜的声音很大。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抱怨，这个于我都是很好的了，我很感激邻居，所以端菜待客都尽心尽力，对小海的辅导也是如此。
　　我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我，又因为我是我们村的的准大学生，所以他们多少有些尊重我的，粗活也不大让我干，但是我终究觉得过意不去，什么都抢着干着，他们夫妇也没有办法。
　　因为太忙，我都没有去找过白杨，而白杨一不知道我这里的地址，二不知道我的电话，所以也无法找到我。我倒是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念她，所以时间也过得挺快的。
　　邻居终于放了我一天假，他让我带小海去买复习资料，并塞给了我五十块钱，让我买点喜欢的书，我推辞不过也就接着了。我和小海出来后，我就跑去小卖部给白杨打电话，我拿着电话迟疑了一下，终究按照我之前和白杨说好的暗号挂断了电话，电话挂上后，我的心突突地跳过不停，小海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冲他尴尬地笑笑，白杨却一直没有把电话打过来，我等了一会儿就准备走，但是刚离开小卖部几步电话就响了起来，我连忙跑回去，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了白杨的声音。
　　她有点怒气冲冲地问我，你干嘛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我说，在饭店很忙。
　　白杨哦了一声。
　　我说，你要不要过来，我在火车站这里的新华书店。
　　白杨一下子兴奋起来，连连说，好啊，好啊，等着，我马上就到。
　　我说，我在在书店门口……
　　但是白杨这丫头已经火急火燎地挂断电话了。
　　小海知道我在等人，也不催我，就自己在书店角落看漫画书，我在书店门口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站着看，一下瞟一眼书，一下看一眼门口。
　　白杨来到书店时才三刻钟不到，这个城市不是很大，一个小时就能走到头了。
　　白杨来时我还不知道，她悄悄溜到我背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她，立马高兴得不得了，白杨穿着蓝色的裙裤，白色的T恤，头发扎得老高，额头前的头发全部夹了上去，露出光光的额头。
　　我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杨说，刚到。
　　白杨说完就低头去看书，很认真的样子，我站在她身后，也装作看书的样子，心却怎么都收不住。
　　一会儿后，我对白杨说，我们出去吃冰粉吧，太热了。
　　白杨连忙将书抛开，对我连连点头。我将邻居给我的五十块钱给小海买了一些教辅书就带着他们出了书店，小海是个害羞的男生，一直不敢说话，白杨就蹭过去和小海搭话，问十句小海才回答一句，但是白杨却兴头不减，有越战越勇的趋势。
　　我们在街边的冰粉店坐了下来，白杨悄悄对我说，你们家那边的人怎么都不爱说话？
　　我说，你以为都像你这么话多啊。
　　白杨就吐了吐舌头。
　　吃完冰粉后，我们就跑到火车站对面的公园坐着。
　　天气热得很，风吹着脸上也是热。白杨看了看我，对我说，我家后天要去旅游了。
　　我茫然地回答了一声好。
　　白杨说，要是你今天不打电话给我，就只能等到开学再见了。
　　我说，那祝你们玩得愉快。
　　白杨说，我不太想去。
　　我说，能去干嘛不去，多出去见识一下。
　　白杨说，那样就不能见到你了。
　　我说，开学就能见到嘛。
　　到下午时，小海说要回去，白杨也站起来对我说，那我也回去了。
　　我突然心生不舍，偷偷拉了一下白杨的手，白杨退了一下，脸就红了。
　　送白杨上公车时，她不住地冲我们挥着手，样子看上去特傻。
　　我看着载着白杨远去的公车，心里堵得厉害，很难受。
　　白杨去旅游的前一天我在小卖部给她打了个电话，白杨对于我的电话显然很高兴。我在电话里想当然地叮嘱了她许多事情，比如说小心看路啊，别一个人乱走啊，白杨也连连答应。我挂了电话才发觉我的可笑，白杨已经是出去旅游多次的人，而我却一次都没有，我竟然还在电话里给她说旅游注意事项。
　　那个暑假我过得有点辛苦，也有点无聊。白云轻飘飘的，天蓝森森的，都让人看着心发慌。
　　开学前三天我就回了学校，邻居给了我六百块钱，多的一百说是奖金。
　　学校里还没有多少人，我寝室也只有我一个人，我每天都在寝室看书睡觉，有时连饭都不出去吃。
　　开学前一天，我才终于有室友来。我看着窗外明艳艳的太阳，知道高三来了。
　　高三的节奏明显快了许多，不知道是高三本身如此还是我们自己心里有了紧迫感。
　　我抱着书经过教学楼下时看到了白杨，她现在才来报名，见了我之后，她立马跑了过来。
　　见到我的第一句是，你发现了没有，我变黑了。
　　我哑然失笑，跟她说，你先去报名，我待会下来帮你领书。
　　白杨就飞快跑去报名处。我走向教室的路上一直在回想白杨有没有变黑。竟然想不起来了，而越想不起来就越想去看她有没有变黑。
　　我在报名处见到了她，班主任正在检查她的暑假作业，只见上面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班主任用笔头敲了敲她脑袋，她就低着头，不敢说话。我铁青着脸，径直地走开，白杨追上我时兴高采烈地说，报完名啦。
　　我说，你的暑假作业都没做完。
　　白杨说，老板没为难我，让我过了。
　　我说，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你这样是考不上和我一样的大学的。
　　白杨愣了一下，还是笑嘻嘻地说，那你就考低点，我们就一起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点我从白杨的眼神里看出来了。白杨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走开了。
　　白杨没敢追上来，眼珠大颗大颗地滴下来。
　　白杨抱着书走进教室时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她来得晚，位置都被占没了，只有我旁边还有一个空位，这是我同学故意帮她留的。我以为白杨会坐过来，但是想不到她竟然迷糊了，一直杵在门口，望了望我，不敢靠近。有同学就说，你去坐呀，故意给你留的。
　　白杨就摇着头用蚊子嗡嗡的声音说，不，不。
　　这时马上就要上课了，铃都响了，白杨却还杵在那里，我本来想不理她的，她愿意杵在那里就杵在那里好啦，但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的心就越来越煎熬，终于煎熬到忍受不住的地步，我走过去，将她的书抱过来，直接放在桌子上。白杨就跟在了我身后，怯生生的，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我突然就有点于心不忍，但是也找不到什么话说。
　　班主任说了一大通高三宣言，我都没注意听，一节课白杨都是神神忽忽的。我忍不住就在纸条上写给她说，我没生气了。
　　白杨顿时就眼睛放光，感激地看着我，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包明信片递给我。然后在纸条下面写，这是给你的明信片。
　　我在下面写，下课再说。
　　白杨就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我将明信片紧紧地捂在书包里，想看却不敢看，我知道一旦拿出来看就会围上来一大群人。白杨下课后就又趴在桌子上睡觉了，我们两个像是刚恋爱的时候，感情炙热却又找不到一句话来说，胆小，害怕，想靠近却又常常退避三舍。
　　我捂了捂口袋，那个小小的东西还在，我放了心，想拿出来却突然没有了勇气，我懊恼得不行，若是今天没有生白杨的气，那么这一切都该多美啊，然而现在给她她还会要吗？
　　我看了看白杨，她的一缕头发散发着银光，像是一丝光晕，美得很。
　　啊，白杨，我在心里突然喊了一声出来。
　　但是白杨依旧是默默的，像是一个雕塑。
　　晚上白杨没像以前那样要我送她，也没有说不要，于是我默默跟在了她身后。出了校门后，白杨站在路灯下面突然对我说，你可以看看明信片了。
　　我一下子惊讶了，白杨竟然一直知道我的心思，知道我想看却又不敢看。
　　我将那大叠明信片拿出来，手又碰到了口袋里的那个小东西，心就跳动了一下，我差一点就鼓起勇气将这东西拿出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敢。我就和白杨在路灯下看起明信片来，开始白杨还远远地隔着我，看着看着就越靠越近了，直到她的头发盖在我胸膛上，白杨轻声地给我说着每张明信片背后的故事，我听得心里酸酸的，但是更多的是水一般的感动。
　　看完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两个人对觉得好尴尬。我无话找话地说，白杨，你现在就要对自己负责起来，我们高三了。
　　白杨说，我知道。
　　我说，今天对不起，不该给你生气的。
　　白杨说，你太凶了。
　　我说，我一直就这个样子。
　　于是白杨就又回头继续走着，当我们走在她家小区前的路口时，我下意识地停止下来，我捏了捏口袋里的小东西，站着看着白杨，白杨没发现我在看她，轻轻地对我说，你今天送我到小区吧。
　　我说，你不怕人看到吗？
　　白杨说，不怕。
　　然后我就跟在她身后走着。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夏夜的风习习地吹着，白杨看了看我说，你快回去吧。
　　我说，那我明天校门口等你。
　　白杨说，你早上不用出来等我了，那样好浪费时间，你早上好好背书。
　　我脑子轰的一声，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杨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记仇。我想了想，觉得我太自私了，我占用了你太多时间。
　　我脑子更是雷声轰鸣。
　　白杨窘迫至极，对我说，你别多想。
　　我将口袋里的小东西颓然地放下，笑着摇了摇头说，那我回去了。
　　白杨就怔怔地看着我。
　　我回过头慢慢地走着，心压抑得要命，每一步都走得好难过，这时白杨就在后面喊我说，瑞生，你明天还来等我吧，我们一起吃早餐。
　　我像是听到得赦令一样回头对她说，好的，明天七点。我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地
　　白杨说，明天七点。
　　然后我似乎满血复活了一样。
　　我终于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白杨说，给你的。
　　白杨看着我手里的戒指愣了半响，我的心也有起初的激动变成恐惧，我的耳朵烫得很，脸也红透了，我后悔起来，我不该给白杨买戒指的，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不对的。
　　白杨没有接过我的戒指，她问我说，多少钱？
　　我吞吞吐吐地说，七，七十。我继续说，我这个月挣了六百块钱。
　　白杨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她声音颤抖着说，你这个傻瓜，你五块钱的饭都舍不得吃，却给我买这么贵的。
　　我说，这是我送的第一个礼物，也是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
　　白杨说，可是这钱是你好辛苦才挣来的。
　　我几乎哀求地说，你快拿着吧。我早已没有送礼物的幸福，这觉得这戒指是个烫手的东西，只想赶快扔掉。
　　白杨默默地接过戒指。我说，你带不带由你，你扔了也行。
　　白杨没说话，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我说，我走了。
　　我还没等白杨回话，我就跑回去了。
　　我心里压着一股委屈，压得太难受。我估计世界上再也没送礼物送得委屈的人了。
　　我听到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着，我跑到白杨看不到的地方时才停下，背靠着墙喘着大气，我悄悄别过头去看白杨，直看见白杨依旧站在那里，样子又可怜又可笑，她穿着校服的样子美得令人惊异，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美得令人惊异，我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委屈逐渐没有了，我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幸福，这种幸福很可笑，因为我因此有了一种我可以给予白杨的错觉，而我的确是什么都不能给她。
　　白杨站了一下才转身进了小区，我却蓦然落寞下来，失魂落魄地回了学校。
　　
　　十
　　第二天，我看到白杨将戒指穿在小绳子里挂在脖子上，戒指发出银色的和煦的光芒，静静地贴着白杨的颈涡，她对我浅浅地笑着，手里提着我的早餐。
　　我说，你干嘛给我买早餐？
　　白杨撇撇嘴说，就是顺便给你带的嘛。
　　我们都自动地跳开了戒指这件事情，我不禁大松一口气，生怕白杨问出来戒指不是70而是120。
　　我吃早餐时白杨就在旁边背书，她背书的声音小小的，犹如是夏语。
　　我突然感到一股暖意融入心里，注满了心里。
　　白杨的身体微微前倾着，我本来想看她带着的戒指的，但是我却看到了白杨微微隆起的胸部，阳光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像是一片阳光懒懒的山坡地，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想移开眼睛却没能移开。这时白杨别过头来恰好看见了我，她很搞笑的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一只手遮住胸口，脸唰地一下红了。我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话。
　　白杨轻轻地说，坏人。
　　我百口莫辩，怔怔地望着她。
　　白杨对我说，你这个大坏蛋。
　　整节课我都魂不附体，心突突地跳着，而白杨呢，她也是，整节课下来，脸还是红红的。
　　我想起那次合唱比赛时，我们班那两个男生说起的话来。
　　我连忙在心里骂自己，然而青春的心事怎么压抑得住呢。
　　我上课时，总是往白杨那边靠拢，这是一种很小心的动作，我移动的距离只能用毫米来计算，然而一节课下来，我就挨着白杨了，我们的手臂紧紧地贴着，一股温热的感觉就传了过来，心里即是着急又是安慰。我看了看白杨，她很认真地听着课，似乎还不知道我的小心思，我就放了心，就这么紧紧挨着白杨，尽管那时已经那么热，但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
　　这时我就很想吻一吻白杨。
　　高三的所有课程都压在了第一学期，课程很紧，每科老师都恨不得一节课将所有内容就讲完，所以拖堂是经常现象，老师拖堂时都会说就占用大家一分钟，然而实际情况是只留下一分钟给大家上厕所。而我们的音乐课、美术课、计算机课等等都被取消了，一周两节的体育课也变成了一节。同学们经常趴在窗子上看操场上高一高二的上体育课，一脸的羡慕，我有时也会看着外面发呆，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风里都是流年的气息，年华哗哗地流着，我们只能听见声音，却无能为力。
　　高三时许多人都搬出了寝室，因为寝室太吵，想换个安静点的环境学习，我思忖之后也准备搬出寝室。
　　我决定搬出寝室了，当我将这句话给白杨说时，白杨一脸的不解。
　　我说，寝室太吵，学习不进去，也睡不好。
　　白杨连连点了点头，问我说，那你找到房子了吗？
　　我说找到了。
　　我找的房子是在燕坡的山脚下，已经属于民房了，一个小院子里的单间，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房东是个一对老年夫妇。
　　白杨抱着我的被子跟在我和室友身后，显得很高兴，我们是趁着中午有时间搬出来的，我东西少，室友帮我搬一次就好了，但是白杨非得要搬，我没有办法就给了她一床被子抱着。
　　到了我租房那里时，我室友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白杨就一一把他们打起来，边打边说，起来啦，我要铺床啦。我室友都笑嘻嘻地挤眉弄眼，给我说，瑞生，把握住机会啊。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看了看白杨，她正有模有样地给我铺着床，我的歪心思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
　　室友坐了一会就走了，白杨给我铺好了床后又继续给我打扫房间，一直都没停下来。我在旁边插不上手，就坐下来看着白杨。白杨回头问我说，你看什么？
　　我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说，要是谁娶了你就好了。
　　白杨的脸上的绯红一下子延伸到了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样子十分可爱。
　　我一把将白杨拉过来，抱在怀里，白杨推了推，没推开，就任由我抱着了。我把脸贴着白杨的脸，蹭了蹭，白杨惊恐地问我说，你要干嘛？
　　我没有说话，轻轻地吻了吻她。但是一吻就忍不住了，手开始不安分起来，白杨一会挡我这只手一会儿挡我那只手，急得快哭了出来，我闭着眼睛装作没看见，几乎将白杨逼到了床沿，这时白杨一侧身，就挣脱了我，一个人站在窗前抹着眼泪。这时我才恍然醒过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羞愧得不行，白杨的样子又让我心疼起来，我坐在床上手足无措，看着白杨，后悔得要死，但是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杨哭了一会儿，对我说，我先回学校了。
　　我“啊”了一声，再也没说出话来，也不敢去追她。
　　我到教室时几乎上课了，我看了看白杨，白杨没有看我，我的心一紧，有点害怕似的，颤颤巍巍地坐在座位上，白杨也始终没看我。
　　我在上课时给白杨写了一封很长的道歉信，整节课我都在写这东西了，现在想来十分可笑，若是让我现在再写，我实在无法将那件事扩展为那么长的一篇道歉信。我写完之后，悄悄地在桌子下递给白杨，白杨一开始没接，但是我一直递就只得接着了，但是她接过去也不看。我就轻轻说，你看了道歉信再决定原不原谅我。
　　白杨似乎没刚才生气了，就将道歉信夹在书里偷偷地看着，我的心直接提到了喉咙眼，一直在等待白杨的反应，白杨刚开始都是面无表情的，但是看到后面时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容，然后就开始偷偷地笑了起来，我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但是想着道歉信里的内容又面红耳赤起来，想拿过来的也不敢。
　　快下课时，白杨对我说，你要说到做到。
　　我说，说到做到。
　　白杨顿时笑颜如花，对我说，那我们下午接着去给你打扫，不然你今晚就不好睡了。
　　我顿时很感动，也越加鄙视中午的自己来。
　　我住的那里和白杨家很远，我本来想找白杨家那个方向的，但是那里的房子太贵，只好找了个和白杨家相反方向的。下晚自习后白杨就坚持不让我送了，我只得默默地看着白杨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走回去。
　　几次下来之后白杨也学着我的样子，让我先走，然后看着我走不见，我本来不答应，但是白杨执拗的性子真是拿她无法，就只能听她的先走，然后走几步回头看一眼她，我一回头，她就冲我挥着手，我又别过头去走着。后来这个举动几乎被我们发展成为了仪式，她目送我一天，我就目送她一天。
　　现在想来，青春年少的我们把许多事情都变成了仪式，走过青春后就一直回想，一直不忘。
　　我住的那里窗户是向着燕坡的，一入夜，整个都安静下来，那是夏夜，蛙鸣四起，天上的星星多而明亮，燕坡朦朦胧胧地浮现出轮廓，我将头从卷子里抬起来，挠了挠手臂，就发起呆来，我这时特别想念白杨，这是一种伤感样的东西，让人抓不住道不明。凭着这种心情我就在笔记本上涂抹一些不是诗的诗，写完之后心里感伤的思念已经流泻干净，心底纯净得很。但是我也不敢把这些给白杨看。
　　白杨也爱在笔记本里抄一些可爱的诗词，记得有一次我们班主任给我们讲陆游和唐婉的情事，白杨竟然红了眼睛，怕我看见就一直趴在桌子上，我一不小心看见了她发红的眼睛，震撼极了，白杨的心竟然柔软到这种地步，白杨见我看到了，连忙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地说，你别看我。
　　我就别过头去，本来想打趣她的，但是因为心里充溢着感动就没说出来。
　　我把白杨的笔记本拿过来，郑重地在上面抄着陆游题在沈园破壁的《钗头凤》，白杨就默默地看着我。我抄完之后还郑重地写下我和白杨的名字，白杨看着看着眼圈又发红了。这是我第一次对我们的爱情怀着一种神圣的情感。
　　我将笔记本交给白杨时，白杨故意用指尖勾了我的手一下，我心里似乎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这个笔记本多年之后由白桦交给我，那晚我就抱着这个笔记本痛哭了一晚上，三十几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要是白杨看到了一定会笑我的。
　　后来白杨无意给我说，以后你要是像陆游那样，我绝不会像唐婉那样。
　　我问她为什么。
　　她傻傻地说，就算嫁了一个人，还是会伤心死的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又说，那你会不要我吗？
　　我说，不会。
　　白杨说，你在撒谎。
　　我说，事实会证明。
　　白杨就趴在我肩头，轻轻地吻我的脸颊。
　　我被她吻得心里暖暖的，我突然想起什么的说，你生日快到了。
　　白杨说，呀，我都忘记了。
　　我说，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白杨说，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说，我就在你身边啊，但是也要送你礼物嘛。
　　白杨拿出脖子里的戒指对我说，这就是生日礼物啊。
　　我说，这不算。
　　白杨说，那你请我吃饭吧。
　　我说，你想吃什么。
　　白杨说，到时给你说。
　　我对她说，可不许吃贵的。
　　白杨说，就吃贵的，贵死你。
　　我说，那就不请你吃了。
　　白杨立马哭丧着脸，对我说，那就不吃贵的。
　　我摸了摸白杨的头发，白杨突然想起什么地说，那天我一家人肯定要出去吃饭，每年都这样。
　　我一阵失落，对她说，那好吧。
　　白杨看出了我的失落，对我说，要不我不去了？
　　我说，去吧，去吧，我第二天请你吃饭。
　　白杨生日那天是星期三，白杨没去上晚自习，她请假了，是他爸爸打电话给班主任的，我们班本来是严禁请假的。我望了望身边空落落的座位，心里一阵失落，但是什么原因总也说不上来，整个晚自习都很沮丧，我想象着白杨和她的家里在装饰豪华的房间里吹蜡烛，吃蛋糕，说着话就越发沮丧。本来是该我和白杨一起的，我摸了摸口袋里崭新的钱，又颓然地放下手来。
　　今天一整天都在上课，和白杨关系好的几个女生都给了白杨小礼物，比如笔啊、笔记本啊之类的，白杨将书包里的书拿出来，几乎快装满了。白杨对我炫耀说，梁瑞生，这叫人缘好。
　　我却一点也不想和白杨斗嘴，我也知道白杨是故意这么说逗我开心的。
　　白杨见我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捏着我的脸拉出一个笑来。
　　梁瑞生，对我笑笑嘛。
　　我说，你十八岁了。
　　白杨说，嗯呀。
　　我就没再说什么了。
　　白杨说，我家这个坏习惯得改改，干嘛过生日就非得要出去吃饭啊。
　　我说，你别说傻话了。
　　下午时，白杨在一片生日快乐中走出了教室，我等白杨走了一会儿才追出去，在操场边追到了白杨，白杨见到我时吓了一跳，愣愣地问我说，梁瑞生，你怎么追来啦？
　　我气喘吁吁地说，忘了给你说生日快乐。
　　白杨摇头晃脑地说，你还记得啊。
　　我说，生日快乐，今晚好好和家里人吃饭，我明天请你吃。
　　白杨说，你不生气啦？
　　我说，傻瓜，你的十八岁我怎么会生气呢。
　　白杨似乎大出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白杨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给我取出一块蛋糕，她放在了她的饭盒里。
　　她给我说，我怕坏掉了就放在冰箱里冻了一晚上，吃上去估计有点硬。
　　我说，我又不喜欢吃蛋糕。
　　白杨说，这可是十八岁的蛋糕哎。
　　我吃了一口，白杨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将蛋糕递给她，她咬了一小口说，我就想试试冻过的蛋糕什么味儿。
　　我还未说话，白杨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和白杨是在我寝室煮的泡面吃。
　　我许多年之后都能想起来这一幕，我把我的小桌子放在床上，我们两个对坐着，一锅煮好的方便面放在中间，我们两个人就共着一锅泡面吃着。这么多年来我吃过无数的东西，但是却只记得这一次，我想这不是因为吃的是什么东西，而是和你一起吃东西的人。
　　吃完之后白杨在收拾，我就躺在床上发呆。白杨收拾完了之后也和我并排着躺在床上。我们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我别过头去看白杨，白杨的脸红得很，她的眉眼好看得令人诧异，缕缕头发都散发这光泽，我突然看到了她隆起的胸部，我向她靠了靠，我拉住白杨的手，轻轻地用手指挠着她的手心。
　　白杨问我干嘛。
　　我突然感觉全身发热，胸膛像是打鼓一样震动着，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我对白杨说，我想摸摸你。
　　我以为白杨会拒绝，但是白杨却只是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这是默认。
　　于是我抬起颤抖着的手，放在白杨的脸上，然后往下，把烫人而颤抖的手放在白杨隆起的胸部，我就再也不敢动了。
　　我听到白杨在叫我的名字，她一声声地叫着，瑞生、瑞生……
　　像是一只哀伤的百灵鸟。
　　我把脸紧贴着白杨的脸，我说，我就只摸到这里，就只到这里。
　　白杨闭着眼睛，还一个劲儿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亲了亲她。
　　然后一直保持着奇异的姿势，人平躺着，一只手却横过胸膛放在白杨的胸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