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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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家乡的红石榴2016-05-16 10:29:33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回山东老家过年是最没趣味的一件事。大人忙着办年货,周围没有熟悉的玩伴,邻居们的家乡话往往让我一头雾水,我一旦开口就会成为婶子大娘关注的焦点。奶奶家八仙桌上方中堂上的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让没有一点儿烟火气的室内更加寒冷。我宁愿在院子里看光秃秃的香椿树,想象它们在盛夏时节翠盖蔽日蜂舞蝉鸣的欢畅;或者在门廊看高大的影壁墙上“江山如此多娇”的字画。
腊月24,妈妈带我去同村的姥姥家,舅舅们的欢声笑语让我感到这里比奶奶家温度高。如果说奶奶家正是冬季,姥姥家就算是小阳春了。三舅舅是公社学校的老师,说出话来格外动听:“丫头的裤子好看,是一种什么蓝?”我低头看看,那裤子是妈妈亲手做的,裤缝镶着浅粉的牙子,我的衣服也是浅粉色的。我感觉良好地仰起小脸儿:“这是天蓝色!”三舅舅摇摇头:“不对,是毛蓝色。”我有点儿意外,总觉得“天蓝色”才好看,“毛蓝”是一种什么蓝呢?“哎呀,你不懂,这是天蓝色!”屋里的人都笑了。四舅舅过来凑趣:“你怎么说他不懂呢?他可是老师!”我无奈:“老师怎么还不认识蓝色呢!”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天刚擦黑的时候,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儿,刘海儿俏生生地弯在额前,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浓密的睫毛掩映微微上翘的眼角,俊俏中带着灵气。妈妈拉了一下我的手:“快,叫小姨。”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小姨。”小姨从衣兜里掏出了两个圆圆的东西放在我手里:“东北孩儿,这是什么?”这两个圆圆的东西太丑了,黄褐色的皮光溜溜,还噘着嘴,嘴上还有毛毛。我把它又放回小姨的手里:“我不要。” 三舅舅走过来:“我不认识蓝色,你不认识它!”我不睬他,边走边嘟囔:“长得真难看,肯定不好吃。”小姨叫住我:“你再看看!”我一回头,看着三舅舅手里的“丑东西”已经被掰开,一排排的红水晶里藏着白色的玉石,用手摸摸,凉凉的滑滑的。小姨掰下几个粒儿放在我的嘴里,我咬了一下,好酸!“白玉石”好硬!我咧着嘴,眯着眼,脸上的肌肉抽搐:“哎呀,这是什么呀!”满屋子又是一阵笑。 四舅舅说:“这得让你小姨告诉你!”小姨坐在小凳子上,把我搂在怀里:“这是石榴。”“石榴真难看。”“你是没见过石榴花,没见过挂在树上的石榴果。”“它还会开花呀!”“当然!石榴花有大红、桃红、橙黄、粉红、莹白等颜色,火红色的最多。所以,在人们的印象中石榴花是红色的。农历的五月,是石榴花开得最艳的季节。” 三舅舅插话:“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夏天,济南有很多女孩儿穿石榴红的裙子,映在泉水中的影子格外娇艳水嫩。” 四舅舅不屑地插嘴:“别在孩子面前卖弄。你知道石榴怎么来的?”三舅舅还没开口,小姨就急忙插话:“石榴是女娲炼石补天时遗留下来的一块宝石!”三舅舅打断她:“不对,石榴是西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在安石国发现的。这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在张骞的客房门前长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繁花如火焰似锦缎。张骞非常喜爱。天旱无雨的时候,张骞经常担水浇灌。石榴树更加青翠欲滴,石榴花更加娇艳如霞。张骞完成使命回中原时,请求带回那棵石榴树,国王欣然应诺。不幸的是张骞在归途中遭匈奴人拦截,在冲杀中将那棵石榴树丢失。张骞人马到了长安,汉武帝率百官出城迎接。正在此时,只见一位穿红裙绿衣的妙龄女子,气吁吁泪滴滴向张骞奔来。那姑娘垂泪深情倾诉:奴不图富贵,只求回报浇灌之恩,中途遭劫,使奴未能一路相随。言罢旋即化为一棵花盛叶茂的石榴树。” 小姨接着说:“你说的这些已经不新鲜,唐朝白居易的《题石榴花》才叫动人,一丛千朵压栏杆,剪碎红绡却作团。 风袅舞腰香不尽,露销妆脸泪新干。”舅舅们对小姨总是谦让有加,异口同声夸赞小姨有见识。 我想,那个追随张骞来到西汉的石榴姑娘一定是小姨这样的灵秀女子,小姨若穿上红石榴裙一定让天下的男人折腰,让天下的女人嫉妒。 岁月在宽宽的指缝间溜走,故乡大多在梦中重现。后来又回故乡几次,不止没见到石榴,更是见不到舅舅和小姨。听说,他们有的去了济南,有的去了淄博。我最喜爱的小姨嫁到了外省。 最近,在空间看到一幅题名“好事成双”的国画,浓翠的枝叶间掩映着橙红饱满的石榴,一对小鸟在细枝上婉转鸣唱。这幅画触动了我隐在内心深处的一缕乡愁。它的作者是我姑姑的学生,于是我给他留言:“第一次看到石榴树,还是在画上。”过了几天,他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一个整齐宽敞的农家院里长着一棵结满红石榴的树。一片绿色的锦缎镶嵌着一颗颗耀眼的红宝石,引逗着蜂儿蝶儿恋恋地围绕。 面对着这张照片,我心里有了另一番想念。我的姑姑一定是经常出入这个院子的,无论是榴花似火的五月,还是石榴满树的十月,姑姑都会在这里找到灵感。一盏茶,一张宣纸,一幅浓墨晕染的画卷,姑姑文思泉涌时的会心一笑,都会在我的脑海中叠印着色。一时间,茶香、花香、墨香扑面而来,刺激着我的感官。 儿时对于姑姑的记忆来源于爸爸。爸爸人在东北,却总是惦念着山东老家。晚饭后,沏上一壶茉莉花,点上一根烟,青烟缭绕的是一缕乡愁,顷刻间遍布室内。爸爸提起姑姑,脸上掩饰不住骄傲的神色:“你姑姑从小就乖巧懂事,到邻居家串门,从不轻易吃别人家的饭。若是很熟的朋友家再三再四地相让,你姑姑吃了人家的东西,也会在嘴里留下半口,回家给你奶奶看看。你奶奶领她去赶集,她看见有人用玉米皮子编蛤蟆,回家学着编,编得像模像样。你姑姑上过高小,毛笔字写得好。她唱京剧扮相好嗓音亮……” 在我的心目中,爸爸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能让爸爸赞不绝口的人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本事。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见见我这个本事了得的姑姑。 大二那年,我和妈妈去了济南,姑姑在那里开了慧芳饭店和慧芳粮店,生意很红火。姑姑那时已经学画好久,在济南有些名气了。有一天,有个人慕名来找姑姑求画。他看到饭店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姑姑的大女儿),就上前打听:“请问,这里有一个姓卢的画家么?”那女儿忍俊不禁:“那不是?在对面粮店卖小米的就是!” 又过了二十年,我带着爸爸回山东老家,姑姑已经搬到明水。姑姑家里挂满了她的画作,她不仅出了一本书画集,还成了章丘市的名人。 石榴,经受家乡泉水的滋养,汇集着齐鲁大地的灵气。五月花红,光彩夺目,就像记忆中的小姨。这么多年,我脑海中的小姨始终是穿着红裙扎着麻花辫儿的娇俏模样。十月榴果,光华灿灿,就像我的姑姑。我的姑姑在岁月的磨砺中沉淀,在执着坚守中收获。一幅幅精妙绝伦的画作不带烟火气,没有浮躁气,只在云淡风轻中展示美颜吐露芳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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