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好处是不必担心坐过站，所以很自在地欣赏车上的一切。我面对车门坐着。

       我最先关注的是跟我同时上来的一位老人，她坐在我左侧，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身子单薄。我很吃惊于这么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人，刚才拉着几张绑在一起的硬纸板上来时的情景。车门刚刚打开一点，我还在等全部打开时，她就从我后面冲过来越过我挤进去，动作极其敏捷，好像逃命似的，冲击力很大，似乎谁不让路谁就死定了，我是被狠狠撞了一下的，若不是旁边人赶快扶住定然摔倒无疑，她好像打了一场胜仗的将军，旁若无人地坐下来。这会儿我听见她喘着粗气，她好像意识到我一直在看她，扭过头来。她会骂出脏话吗？因为我一直看她。我心里没底。她看看我，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冲我点点头，但没说话。她是谁？干什么的？拉那些硬纸板干啥？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一连串问题从我脑子蹦出来，渐渐堆积起来，沉重起来，我使劲摇摇头，人家压根不需要别人想那么多，我瞎操什么心呢？又到一站，她下车了，动作仍是那么麻利，不容分说的样子令我想到我那个独断专行的上司，我冲着她的背影祝福她一路平安。
       车里更多的是年青人，每个人手里都是一部手机，每个人都在看手机，从耳朵垂下来的耳机线白得晃眼。这时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上来了，她上身穿一件黑色紧身裙子，长度只到大腿根部，紧紧裹着她高高翘起的臀部。裙子上面是一个披肩，与裙子好像是连体的，她的胳膊手在披肩里一动不动地捧着手机，眼睛盯着手机看，她长得很清纯，妆化得很精致，嘴唇红得可爱。下身是肉色裤袜，脚上是棕色内增高软皮靴。她上来就斜靠车门边站着，一直不动。车上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装扮，并没有异常表现。我却总是担心她，那超短的裙子，那高高翘起的臀部，那肉色的显出骨关节的裤袜。这时，一个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小伙子抬起头，他的目光不经意瞥见了女孩，赶紧又低下头看手机，眼神慌乱，看了几秒手机，又看女孩，于是他的注意力就在女孩身上了。那女孩却一直不知道，很专心地看她的手机。那个小伙子实在太煎熬了吧，我猜，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等车再停下来时，我听见那男孩说了一句“操，坐过站了”，便急匆匆下车，从女孩身边挤过去时，还看了她一眼，好像要把她带走似的。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得笑了。
       这时上来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油头粉面，让人极不舒服，我很担心他坐在我旁边位子，就是刚刚那个拉纸板的老人坐的位子，不知道啥时候空了。怕啥来啥，他果真坐我旁边了。刚坐下就有电话打过来，对方是女声，嗲声嗲气的，问他到哪儿了，他说：“宝贝，地铁上，还有五站路，等我啊！”放下电话，他一眼就瞄上了车门口那个女孩，便直勾勾地看她，一直看到停车，那女孩下车去了，他还在看，车门快要关上时，他突然跳起来追出去。我突然担心起来，他不是还有四站路吗？他会追踪那个女孩吗？
       两节车厢接头处的铁皮剧烈晃动起来，车开动了。我的心却还悬着。这时站在我面前的一个女孩差点摔倒，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看样子像是准备参加国考的，我连忙抓住她的手，她站稳了说了声“谢谢您”，“参加国考？”我问。“嗯。”她甜甜地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示意她坐下来，她这才看到我旁边有空位，便坐下来继续看书。
      上车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我只能听见报站员甜甜的声音，看两节车厢连接处铁皮的剧烈震动。快到终点站时，挤上来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一手牵着妈妈衣角，一手举着一个汉堡包。他们挤到我面前站定。小男孩瞅着汉堡包，张大嘴巴，做出吃的样子，可是没有吃，只是闻了闻。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做出吃的动作，我想这次他可能真吃，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只见小男孩对汉堡包说：“妈妈说地铁上不能吃东西，我下车再吃，你等我啊！”那认真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车到终点站，小男孩和妈妈下车了。带着这份小小的感动，我也下了车。
――2018.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