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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访谈 | 李知展:我的缺陷,是不能凶狠到底

2024-11-01 16:49:49
“新浪潮”访谈 | 李知展:我的缺陷,是不能凶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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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 周茉  2024年10月30日13:51

《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自开设以来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现已成为杂志的品牌之一。此栏目的作者均系首次在《人民文学》发表作品。今年,中国作家网与《人民文学》杂志共同推出“新浪潮”作家观察专题,作家访谈和相关视频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各新媒体平台、《人民文学》杂志各媒体平台推出。继第一期12位青年作家之后,自即日起,我们将陆续推出第二期12位作家:七堇年、 龚万莹、朱强、李知展、何荣、王姝蕲、傅炜如、叶燕兰、李唐、杨天天、康雪、 吴清缘,敬请关注。

李知展,男,1989年生,河南永城人,现居洛阳。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中国作家》《江南》《钟山》《大家》等刊发表小说230余万字。短篇《明月怆》被《人民文学》外文版译为英、法、意语。曾获第二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广东省有为杯小说奖,《莽原》《红豆》《黄河文学》等杂志奖。著有长篇小说《平乐坊的红月亮》《芥之微》,出版小说集《流动的宴席》《孤步岩的黄昏》《只为你暗夜起舞》《碧色泪》。现为《牡丹》文学杂志主编。

得知要做访谈,李知展寄来了三本书,两部长篇小说《芥之微》《平乐坊的红月亮》,一部十年小说精选集《流动的宴席》。边读边在微信里与他交谈,他会提醒我哪篇小说比较“生猛”,让我小心阅读;我对他说《鬼爷》的结尾看哭了,他发来最近的新作《望春门》,告诉我是一篇相对圆润温暖的作品。

李知展的生活轨迹遍布多个城市,从蚌埠、武汉到厦门、苏州,再从运城、郑州辗转至深圳、东莞,直至现在定居洛阳。他尝试过各种职业——保安、配货员、码头搬运工、建筑工。人性的种种复杂向度,在他的小说中却以潺潺流水般的清澈展开,写乡土有股子韧劲儿,写城市又满怀诗意。

李知展说,这可能是他的缺陷,不能凶狠到底。“笔下人物平等的体恤、宽厚,也是因为卑微出身推己及人的不忍之心。”

周茉:近年来,城市文学被人们广泛关注与探讨。你的写作也经历了从家乡河南豫东,到岭南再到洛阳的“从乡村走向城市”的转变。乡土与城市看似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别,对人而言,个体命运在时代中的沉浮这个主题是不变的,也是你一直力图呈现的。在你看来,乡土文学与城市文学的内核本质是否有所不同?当你下笔书写生活在两个不同地理空间的人时,他们各自有着怎样的文学气质?

李知展:从我一点浅显的观察和思考来看,不管“乡土文学”也好,“城市文学”也好,从写作者来说,不觉得需要特别强调。文学最核心的是人,人与人何以区分?从作者来说,写来写去,只有写到他熟悉的、动情的那部分生活,才能写好。这些年,“城市文学”大行其道,出了不少好作品,但我也时常在想,这算不算一种遮蔽呢?写城乡转型间的人物命运、情感撕扯、身心认同,是算乡土文学还是城市文学呢?我们对乡土中国的梳理真的就足够了吗?我也很困惑。但还是只能写打动自己的那些人和事。

我的小说,写到城市,与乡土题材的作品气质上是相通的,也是更多关注小人物的命运,关注草根阶层的抗争、忍耐、叹息、泪水与欢笑。描绘出都市化进程平凡人的珍贵剪影,苍凉而有诗意。至于对城市的感受,豫东到岭南再到河南,这十余年里,最大的感受是各种丰富的流动性。流动性是一座城市的活力。我们去想一想,藉由春运或是节假也可窥见一斑:从未有一个时代在祖国的土地上时刻进行着如此大规模的迁徙,为了生活,为了梦想,人们汇聚、分离,故事在发生着,轰轰烈烈又寂静日常。我们身处于这样的时代,必将讲述其间的故事。

周茉:你的很多小说名字都具有古典气息,如《碧色泪》《黄昏误》《玉是石头的心》《逃笼鸟》《观音祝》等。尤其《心灯》《青蛇叩水》《去大泉寺看梅》等短篇作品,汉字之美翩然而出,可以读出淡淡的古风气质。你也曾说明清世情小说与古典文学对你有不小影响。能否展开具体谈一谈?

李知展:说是受明清世情小说的影响,其实也是高攀。我比较喜欢古典文学,或者是,我们都是祖先传承的汉字的受惠者、使用者。对一个作者来说,汉语词汇是汪洋大海、是繁星密布的夜空,写作者穷其一生,无非是从这浩瀚的海洋或天空里,打捞出一些贝壳、星辰,传情达意。所谓的灵气,无非是一个句子、一个词,多放心里捂一捂,暖一暖,暖到温热,捂到发芽。这不合时宜,却是我的执拗心意。

一路磕磕绊绊地写了下来,慢慢到了自觉阶段,此时,最直接的写作动力无非是想写出好的小说。我的理解,好的小说,无非世道人心,所谓“好诗不过近人情”。至于拙作经常被人贴上的“诗味”的标签,可能是说语言和小说的意蕴指向,这当然是很高的要求,力有不逮,心向往之。如果说有什么来源的话,可能与对汉语言病态般的迷恋有关,一路诗经离骚司马迁庾信杜甫黄景仁废名等等这么读下来,你常常忍不住感叹,汉字真是美(这美里当然包括风骨、悲慨、激扬、哀婉、亮丽等等),可以写出很美的东西来。作为汉字的使用者,我愿意做一个敏锐的感受者,尽量用每个字准确地传达出来。具体到小说里,就是希望它认知辽阔、幽微;语言性感、摇曳;故事丰饶、好看。

周茉:相较来说我最喜欢你的短篇作品,饱满,扎实,余韵悠长。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目前你都已经尝试创作过,它们各自最过瘾又最难以驾驭的地方在何处?于你而言更喜欢哪一种篇幅的写作?

李知展:这五六年,除了《芥之微》《平乐坊的红月亮》两部小长篇之外,着力写了一些中篇小说,想在故事和语言上结合,故事峰回路转地好看,语言有回味,写出命运和肉身的撕扯,《望春门》《红鬃烈马》《流动的宴席》等中篇,都是这种尝试。

可再浓烈的故事,也会慢慢模糊、忘掉,就像生命中遇到的人和事,大都会逐渐淡忘,但可能某个时刻,借由某首歌、某种气息,钓钩似的,又打捞起往日记忆。小说读完,故事沉下去之后,如果语言、比喻、奇思妙想等组成的模糊的、悠远的气息,能慢慢升起来,这就称得上一个有些意思的作品了。特别是短篇,故事只是一个壳,到最后,小说“金蝉脱壳”了,留下一缕香气,是味道。这是我梦想中诗意悠远轻盈飘逸的短篇。

短篇小说的魅力在于,可以不考虑那么多来路和去处,而仅仅截取一个张力十足的片段,来表现、刻画、还原当事人的心灵活动,并且适当留白,制造恰当的肢体空间,让小说内部的空间有弹性、有呼吸,从而获得饱满。它是搭起一个舞台,再虚构出一些人物,来演。

《孤步岩的黄昏》《磨刀霍霍》《明月怆》《鬼爷》《青蛇叩水》《心灯》等几个短篇小说,是自觉比较满意的拙作,以气韵支撑,短篇那种含混而悠远的气息,表现出了一点,留出了歧义空间,也就是回味的地方。一直难忘经典短篇如尤瑟纳尔《王佛脱险记》、麦克尤恩《立体几何》这样的作品,故事完结的地方,小说的气息,飘然而去。

周茉:你善于刻画普通人物的困顿与挣扎,在很多艰辛的生存与精神图景中,总能感到一份悲天悯人的柔软,一丝饱经风霜又看透世事般的隐忍与妥帖,即使故事再生猛凶狠。你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对生活怀揣着怎样的理解?写下那些人物,与他们共进退的同时,是否对人世、对命运多了一重体味?

李知展:郑州大学教授李勇在评价拙作时,说道:李知展作品在温情的表象下,充盈着巨大的“道德焦虑”。这里的道德也非世俗意义上的约束仪轨,而是在人心惟危的虚构世界里极力匡扶美和善的义气。从早期的《孤步岩的黄昏》《明月怆》《石头和流云》《鬼爷》等篇都可以看出,里面的主人公总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孤倔之气,为自己认准的道义九死不悔,达不到,就趋避于内心的风景,在浊世里安顿肉身,将尖锐和坚持包裹在温情脉脉的人情和日子里。这种风格,又不免让人想到玉,坚硬和温润是一体的。

这是作品的质地,也是我个人的性格吧。

近些年刊发的关于女性生存境遇题材,对硬题材的处理,包裹在温润的文字里,尖锐的问题意识和作品底色里的暖意并行不悖。《待婚关系》写青年男女在都市里的生存现状,扶持依偎又在现实生活中撕扯龃龉;《逃笼鸟》写家暴,故事机巧残酷;《烈焰梅花》写少女的成长及在社会中的女性困境,并在漫长的漂泊里消化少年叛逆时期的性侵;《平乐坊的红月亮》明面上写岭南烟火街巷,其实还是着力于其中被时代裹挟的个体命运……这些小说,诸多情节称得上触目惊心,并不伪饰现实的惨痛,却又在结尾留有一痕温暖余地,可以说这是我的缺陷,不能凶狠到底。对笔下人物平等的体恤、宽厚,也是因为卑微出身推己及人的不忍之心。

写小说,不是做什么大事业,不需要那么多的果决,那么利落的杀伐决断,它是一场纸笔的缠绵、暧昧,辨析每个汉字的声音、色彩、浓淡、气味,还要擦去它在传播中的蒙尘,把它放在心里,多想一会,多捂一会,多暖一会,多些体贴,捂热它们,和笔下的人物共同经历命运的炎凉。下笔多想一会儿,多些犹豫,不是什么坏事。

周茉:你的作品通常给每个人物足够的生长空间,即使寥寥几笔,不多的交代也足以映射出一个个体生命的主战场,同主人公一起,勾勒了这幅人间世相。构思一篇小说时,你最注重什么问题?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有着怎样的考虑?

李知展:我可能是比较传统的作家,对于塑造人物形象,特别着迷,也觉得特别考验一个作者的功力。我总觉得先锋不仅仅是一种流派和姿态,更是一种灌注到作品里的精神。一旦进入写作,技巧和过多的思考,其实都不再重要了,都要搁置一边。一颗心,贴着人物,一切敞开,绷着心弦,调动所有感觉,耐着心写,真诚,自然,才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著名剧作家万方女士曾说过:“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道路,是通向读者心灵的道路,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周茉:从发表作品算起,你已写作15年,你认为自己的文学底色是什么?是否觉察或梳理过自己创作道路上的变化?如果有,这种变化又来自于什么?

李知展:才写15年,只是因为没其他爱好,稍微勤奋一点,发表了230万字,也最多刚摆脱习作阶段,不曾系统盘点写作之路,也觉得没有必要。一个热爱写作的人,还能继续写,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写作者的题材可能根据生活轨迹、阶段性兴趣会有变化:除了豫东故土题材,在岭南时写岭南街巷几十年的变迁,到了古都洛阳,就呈现洛阳的新时代变化。但不管写什么,内核是稳定的,我个人的文学底色正如你上面所说的,可能就是温暖、诗意、悲悯,但这些质地,有时是建立在寒凉、绝望、苦难里的。我也相信,从波澜壮阔的生活里长出的作品,更有根基,更有情感吞吐量,更能触动内心。

十余年里,这么依靠一篇一篇的发表,堆积出一条明明灭灭的小路。两个小长篇,不止七十个中短篇,常常觉得羞愧,一是没写出什么名堂,一是确实写得有点多了。其实也没那么勤奋。不知以后能写到什么样子,但写作已如同宿命,我会继续在虚构里穿行,试图理解厮守着卑微而甜美的人们,并诠释其中盘根错节的爱恨。文学是求其友声,小说家最大的道德之一,就是寻找到合适的读者。下个十年二十年,努力写得少一点、好一点,希望再写几个十年,这些虚构的地名和我,或有光照进来,面目逐渐清晰。

我还在路上。

周茉:在你的阅读经验中,有哪些很喜欢的作家和文学作品?

李知展:因为出身偏僻乡村,在对阅读最饥渴最有胃口记忆力纤毫毕现的青春时期,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那么系统的文学书籍,只能逮着哪本读哪本,比较驳杂,《麻衣神相》、庙里油印的劝善小册子、同学家里哥哥姐姐从外面“大世界”带来的书,有些书是残缺的,到后来才知道名字,比如卢梭的《忏悔录》、雨果的《悲惨世界》,但这也有个好处,就是会无限珍惜能搜求到的经典作品,恨不得“生吞”下去,再慢慢反刍。有朋友送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一套三册的老版《红楼梦》,奉为瑰宝,到现在每次回去必要找他喝酒,确实无限感激。因为母亲热爱文学,家里还有一些老杂志,《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就是靠这些书刊和语文课本上的千古名篇们,让我完成汉语言的认亲。

后来就是辍学打工,在此期间一厚本盗版的《鲁迅全集》和仇兆鳌注的五册《杜诗详注》,随带身边很多年。在颠簸的日子里,我心目中这两位“圣贤”,以其巨大的人格力量、悲悯情怀,道德感召,给了我许多温暖和力量。

几年后插班考到郑州师范学院。它有一座完备的图书馆,如同穷孩子盼到了过年,置身书的汪洋大海,天天内心张灯结彩。几年里,肯定读不完,但文学类、社科类、文史类的数万册藏书至少都摸了个遍。

另外,因为出生在苏鲁豫皖四省交界之地,无数的风云际会在此上演,自然天然对历史感兴趣,所以我得诚实地说,对我影响最大的除了以上列举的饱含生命情感的作家作品之外,还有历史类书籍。就不列举书目了,以免贻笑大方。

在这个时代,资讯和书籍如此泛滥,再也难有读了别人没读过书的优越感,对一个写作者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作品里展现的情感深度、认知视野等。因为野路子摸爬滚打而来,我知道在书房之外,世界有更为滚烫壮阔、具体悲欢的生活。我对自己有两个提醒:一是要警惕知识分子或者文人“象牙塔”里的体面、安全、狭窄的惯性生活,一是要警惕文学“巧言令色”的那一部分。

周茉:你曾担任过内刊编辑,现在主持《牡丹》杂志。大量自然来稿有什么特点?对于正在创作初期的文学爱好者,你有什么建议?

李知展:这十几年,辗转岭南到河南,一直服务于地方文联系统,编辑内刊,组织文学、文艺活动,主持地方文学期刊,算是比较多方面地接触文学界各个层面的老师。地方文学刊物,不大,影响有限,办刊也有压力,劳心耗神;但在培养本地作者、鼓励广大基层作家、传承地方文脉、搭建对话渠道等方面,都有不可或缺的存在价值和意义。因我自己也是地方作者,知道基层作者的艰辛,急于被确认的焦灼,所以在《牡丹》开辟大量版面用于展示年轻作家、基层作家的作品。同时,从大量来稿来看,很多作者一方面在杂志公号下留言作品投过去不被采用刊发,一方面对投稿并不负责,基本的排版、字词、标点都没用心,更不用说语言、结构和题材,还在用毫无文学意蕴甚至粗制滥造的语言写着陈旧的故事。

对文学爱好者,自然不敢有什么建议,但通过看稿和处理各种棘手的问题,对我有一些警醒:一个写作者,不必要那么浮躁,那么偏执,文学是让我们更丰富更自足更辽阔的。多读读经典作品,也多看看当下各大期刊和身边优秀同行的新作,对当下文学有一个把握。下笔时,一定要多想一想,珍惜每一次的写作,这不仅是对稿子的尊重,也应该是一个作者的操守。

我一直有个粗浅的观点,是我们需要文学,并不是文学需要我们。在必须面对的日常规矩、琐屑、枯燥之外,它守护着内心的那份纤细、浪漫、潮湿和温情,文学丰富、滋养着我们的灵魂,它是我们和这个坚硬世界之间的柔软缓冲。藉由写作,让我们成为有精神家园的、更圆满自足、更开阔细腻的“人”。这是文学的美好之处。写作就是我们的自尊,作品自然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守护好内心,守护好尊严,都需要认真对待每一次写作。因为除了写作,我们也没有其他可以撬动人心撬动世界的“武器”。请相信,只要写下去,就会成长,就有希望。

【往期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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