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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明:站在敦煌面前,起一个自己的 “空中楼阁”

2024-11-26 09:27:02

陈继明:站在敦煌面前,起一个自己的“空中楼阁”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写小说是一场探险。

在中国,乃至在全世界,敦煌都不只是一个地名。每个中国人读到这两个字,内心都会升腾起无限的敬畏和感喟。它的绚烂辉煌、破败落寞和重生永恒,都带着巨大的隐喻。这种隐喻让作家既无法抗拒“敦煌诱惑”,又不敢贸然涉足。

陈继明决定开始自己的敦煌探险。

小说《敦煌》以唐代贞观年间为时间背景,以李世民的御用画师祁希为主人公,写王朝征战、凡人开窟、宫廷画师造像;以瓜州、沙州为空间背景,书写河西走廊上吐谷浑人与汉人的融合;以汉人村庄令狐家的动荡,书写盛世到来之前,普通人的牺牲和反抗。

“我不太愿意写已成结论的东西,我想让写小说成为一个探险的过程。我把敦煌当镜子,也把艺术当镜子,为的是照一照人间的图景,照一照男男女女的爱恨情仇。”陈继明说。

陈继明是甘肃天水人,但从2007年开始就在广东珠海生活,他的上一部长篇小说,是写华侨“下南洋”的《平安批》。从西北到东南,从大漠到海洋,无论是生活环境,还是创作题材,跨度之大,他似乎都能出入自如。

▲陈继明。 受访者供图

近日,陈继明在北京举办的《敦煌》新书发布会后,接受了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专访。

中青报·中青网:是什么契机让你创作长篇小说《敦煌》?

陈继明:早在7年前,长篇小说《七步镇》出版后,我就在责编的建议下,开始考虑写敦煌。《敦煌》中的令狐昌,也是《七步镇》中一个尚未展开的人物。

30年前,我就接触过吐谷浑的故事。我是甘肃天水人,再具体一些,我们县现在叫甘谷县,以前叫伏羌县。吐谷浑人从阴山往西迁徙的过程中,第一站到了陇山山脉的腹地,就是我们那一带。我在查阅甘谷的文史资料时,很容易就看到了吐谷浑的故事。但我一直没写,所以当责编提出这个建议后,我就把吐谷浑的故事也放了进去。

中青报·中青网:敦煌题材的图书非常之多,类型丰富,知识的、研究的、非虚构的……你的《敦煌》有什么不同?

陈继明:在开始创作之前,我定下两个“不写”。第一,不直接写藏经洞的故事,因为这类故事被写得太多,难以出彩;第二,不把敦煌当作图腾来写,我想写一个新的敦煌,而不是一个已经成型的、不容想象只能叩拜的敦煌。

同时,我定下了两点“要写”。第一,要写人。过去写敦煌的小说,对人的关注不太够。在敦煌面前,人不能渺小,而是应更伟岸,所以,要在这部小说里恢复“人”的重要性。第二,要好好写一写动物。马、骆驼等动物在小说中都不被看作人的工具,而是成为小说的角色,和人平起平坐。小说中,鸣沙山的正面是千佛洞,而反面是一窝狼,狼窝旁边又是羊冢。强和弱、善和恶、生和死、神和魔,就是这么在敦煌水乳交融、不可分割。

中青报·中青网:敦煌有各色各样的人,为什么选择画师作为主角?

陈继明:这是一个技术问题。我想进入敦煌的内部,进入石窟开凿前的年代,谁开窟的、为什么开窟、请谁做画师、画什么内容……我想写这个过程,那么,画师就是一个最好的视角,可以把各种元素以他为中心来展开。此外,画师来自长安、来自宫廷,这部小说基本结构的一部分,是关于庙堂,那么画师看敦煌的视角,也意味着庙堂看世界的方式。

中青报·中青网:为什么在小说中设置了一条当代的故事线,还出现了第一人称“我”?

陈继明:我很明确,我不想将这本书写成一部历史小说,我希望小说有当代感,就把“我”写进去了,其实是“伪自传”。

“我”的朋友、自称吐谷浑人后代的慕思明也是完全虚构的,我想在慕思明身上写出一个已经消失的民族的性格的延续。民族的发展如忒修斯之船,经历过修补重建,此船早已非彼船,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书中的人物和情节,其实是敦煌的“反射物”。汉人、吐谷浑人、粟特人,他们如果不在敦煌,可能不是这个样子,是敦煌激发出他们性格中、生命中的某些特质。这可能是我写这部小说的探险成果。

中青报·中青网:小说中的一些细节是真实的,比如壁画上留下了匠人的指纹。你为写作做了哪些准备?

陈继明:我下了很大功夫,买的关于敦煌的书就有两三百本,一边读,一边做笔记,有的史实就用到小说里了。

其实写之前我只去过一次敦煌,还是1992年的一次旅行;原本创作前打算去住至少半年,房子都租好了,没能成行。但小说家有时候需要想象,比如,我印象中在敦煌城能看到祁连山的雪,我在小说中也是这么写的;但是当我写完小说再去敦煌,发现连祁连山都看不清。幸好没去,这是一部虚构的小说,我想站在敦煌面前打量她,然后起一个自己的空中楼阁。

中青报·中青网:你1984年毕业于宁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这是你的第一志愿吗?

陈继明:是的,那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有作家梦,所有人都是诗人。

我的老家陈庄是一个偏僻的山村,我爸算半个知识分子,家里还有几本书,《古文观止》《封神演义》《三国演义》……这些书有几本我现在还保存着,《封神演义》翻得多了都只剩半本了。从小学到中学,我的作文都是班里比较好的,经常被老师表扬。

上高中时,大家忙着复习,我还在写诗。高考时,我的语文考得不好,政治考得不错,招生办就问我要不要上政治系,我竟然很明确地拒绝了。我当时想,一定要读中文系,不行就明年再考。其实那时候家里很穷,上一年学要花费很多。幸好,隔了一星期我就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大二时候,我在宁夏一本如今已经停刊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处女作,是一首诗,模仿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40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题目是《大学——我的保姆》。

中青报·中青网:你年轻时喜欢读什么书?

陈继明:我真正的文学阅读是从大学开始的,疯狂“补课”,整天泡在图书馆,大部分书的阅览卡上都有我的名字。我不仅看书,还抄书,比如《歌德谈话录》《忏悔录》。当时最喜欢的作家,外国的是海明威、川端康成,中国的是萧红、郁达夫。他们的文风截然不同,甚至是相反的,但我都特别喜欢,我的文风可能是综合的结果。

中青报·中青网:你一般在什么时间写作?

陈继明:我一开始总是早起写作,早晨四五点起床,写两三个小时,在上班之前就把一天的写作任务完成了。但这样写作进度比较慢,我就有紧迫感,于是开始探索一种作息方式。我把每天的睡眠分解成3-4次,一次睡两个小时,每次醒来就像一个早晨,写一两个小时,然后再睡。这样写作,其实睡得不少,写作时间也比较长,而且两次写作之间的间隔比较短,状态容易延续。

中青报·中青网:你从天水到珠海,适应吗?地理跨度对创作有什么影响?

陈继明:刚来的时候不习惯,天气热,饮食偏甜,我都有回去的冲动。人文环境也不一样,在西北,大家都是哥们,时不时要见面、喝酒、聊天;在广东,大家都在忙事业,平时不打麻将不喝酒,我都有“失血”的感觉。但是待久了,就觉得挺好,从作家角度,我也应该到开放的沿海开阔眼界。现在我完全适应了。

鲁迅在北京写绍兴,比在绍兴写绍兴更清晰、视野更广,大概我也是这样。我在珠海写敦煌,觉得很多东西都打开了;而一个西北作家写华侨,其实也没什么障碍,只要对语言、细节下功夫,典型人物是具有普遍性的,人物塑造致广大而尽精微。

中青报·中青网:你现在担任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教授,对当下的年轻人有什么阅读建议?

陈继明:在阅读方式上我比较传统,建议我的学生读纸质书,也经常在课堂上办读书会。我还要求他们抄书,抄一些散文、诗歌、思想类的书。

我自己几十年从来没有停止过抄书,积攒了三四十本本子。我会用小楷抄,字还不错,有的本子就被朋友要走了。抄文章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

中青报·中青网:你有什么业余爱好?

陈继明:一个是写字,我喜欢书法,会临帖,能让我从写小说的状态中跳出来。另一个是足球,可惜有时看得要“气死”,一点都不长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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