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窝夜话
■高云霄
人老了,夜里睡不着,就爱回忆往事。我又想起了当年毕业后上山下乡,支边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住地窝子的那段战天斗地的生活。
1970年秋,我们连搬迁到伊犁河边,大家开始打土块,要盖一个新五连。每人每天需制作400个土块:头一天晚上挖好土,放水浸泡发酵。第二天早饭后就开始制作。大家半蹲在土堆一侧,用手刮下一团泥。在地上将泥滚成椭圆球状,端起来往模子里一摔,再用手在模子上面一抹,将顶面抹平,一个土块就做好了。接着像这样再做一次,双手端起两个土块走至场边,将模子180度翻转,两个土块便稳稳地扣在地上。照此不断重复,第二个两块,第三个两块……循环作业200次,400个土块打完,正好吃午饭。我们回帐篷,拿上碗筷来到露天食堂。午饭是3块苞谷面发糕、大半碗带皮的水煮土豆疙瘩。大家蹲在地上,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便全倒进了肚子里。
到下午就该收土块了。我们来到场上,将晒干的土块从地上提起,走至场边垒起来,给明天的工作腾场地。等全部垒好,便再下坑,挖明天的土。如此循环往复,半年的时间,终于建起了半个连队。
入冬了,撤掉帐篷,大家搬进了新房。因新房数量不够,我们几个年轻人只好搬进自己挖的地窝子里。
1971年春,小林子从良繁连调来了。他干起活来很是爽利,手里的那把坎土曼(新疆当地的一种农具),不只能刨土,还可以装泥浆。泥浆和好后,他搂满一坎土曼,半空中一个云里翻,泥浆便“哧溜”一声甩进岸上的泥浆桶里。
而我只用铁锹,一把铁锹被我磨得锃光瓦亮。站在泥坑中央,铲起一锹,从两米外一送,锹中的泥浆便也顺顺地钻进岸上的泥浆桶里。虽然环境艰苦,劳动强度大,但想到能亲手建设自己的连队,大家心中都充满了干劲。
又过了几天,小冯也住进了我们地窝子。他被连里分到食堂做饭,初来工地,一块砖也找不到,他就从平地挖下去一个坑,架起锅。没有水,他就到一公里外的伊犁河去拉。起初,他一个人睡在食堂的帐篷里。一次下大雪,食堂房顶塌了,垮下来的椽子正好横在他的床铺上。指导员来了一看,惊恐地问:“伤到没有?不要在这里住了,你搬到地窝子去吧。”
这下我们宿舍更热闹了。年轻人到底是精力旺盛,白天干一天活,晚上回来很快便能恢复精神。大家一齐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
天黑了,地窝子里不能点灯,蚊子太多。一天晚上,我躺在铺上,忽觉脸上一个小东西在爬,痒痒的,又是房顶掉下来的小虫子。我转头甩掉,还是睡不着。
我忽然想出一个话题,问大家:“你们最喜欢《三国演义》里的哪个人物?我最喜欢关羽: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封金挂印,单刀赴会……”小林子打断我:“眼下外头都是风沙泥泞,可没法走千里呀。”我说:“没事,只要咱们有关羽那样一往无前的精神,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将来咱们这地窝子,也会变成‘广厦千万间’,让兵团战士‘俱欢颜’呢!”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
小林子想了想说:“我喜欢赵云。长坂坡七进七出,一身是胆,常胜将军。你们说,等敌人一来,咱们也扛上枪,杀他个七进七出,多威风啊。”一直没吭声的小冯这时说道:“咱们坚守在这苦寒中,又何尝不是一种战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都睡着了。
后来,我们陆陆续续调出新五连。再后来,新五连被撤销了,老战友们也都各奔东西。如今,我们也都是古稀老人了。
一天,我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竟然是小冯。惊喜之余,我连忙问他现在在哪儿。他说他在深圳,已经退休,还联系上了小林子。
一次,我们聊起新五连,小林子说新五连旧址就在伊犁河可克达拉大桥的一侧,离朱雀湖不远。聊到动情处,他说:“你们都回来看看吧,看看咱们‘新五连’如今的模样。”
我们一起回答:“一定回!我们还要重温当年的‘地窝夜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