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载笔耕 展黔地文貌
■杨新友
四十余载辛勤耕耘,凝结散文丰硕收获。年届九旬的贵州作家、文化老人戴明贤的散文选集《戴明贤散文》,近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书作为“中国现当代名家散文典藏”丛书之一种,与鲁迅、朱自清、巴金、王安忆、张炜、阿来、刘亮程等现当代文学大师和知名作家的散文选集共同组成“中国现当代名家散文典藏”方阵,为我国现当代散文园地增添了一道风景线。
贵州一直是戴明贤散文创作的锚点。他始终自觉以“言说贵州”“书写贵州”“传播贵州”为己任,其散文广泛涉及贵州的自然地理、风土民情、历史变迁、社会发展、商旅往来、文化教育、俗常事物等方面。虽然他的作品多写小城凡俗、乡人乡事,但他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乡土作家。实际上,他“虽然远离喧嚣,幽居贵州,但其思想和文字却颇具前沿性和先锋性”,“其每一篇作品都有着自觉的文体追求和艺术用心”,并且是“有着传统情怀的当代作家”,“有着史家视野的散文家”。凭借深厚的散文创作功力,作者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丰饶多彩的贵州文化镜像空间,不啻一部近百年贵州城乡社会生活浓缩史。
这部《戴明贤散文》堪称作者散文创作的集大成之作,收入了他历年来的众多篇章佳构。细加浏览、品读可发现,贵州书写和贵州文化书写,依然是该散文选集的首要关键词和核心表达主题。
比如《戴明贤散文》的首篇《浮世绘》一文,就来自于他2004年出版的代表作、散文集《一个人的安顺》。安顺被誉为“黔之腹、滇之喉”和“滇黔锁钥”,作者在文中巧妙采用宏观、微观结合的写作视角,整体描摹和呈现了安顺小城及生活其间的人们的建筑文化、居住文化、饮食文化、娱乐文化等图景,让读者切身感受到不一样的安顺“风景”。同样来自《一个人的安顺》的《马帮过街》一文,则刻画了昔日马帮过境的喧嚣情景,“忽一日,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马帮由西而东,穿城过街,给小城带来一个未经预告的节日……头马项扎红绸双飘带,绒绣球垂下两耳,鞍上斜插一大面三角锯齿旗,铃铛项圈中央吊着一只特大的铜铃,在一片脆而碎的叮当声中,威严地低五度咚嗡咚嗡”,这些生动的笔触将历史场景重现眼前。此外,在这些文章中,小城的人们也在他笔下鲜活起来:“慈心与侠气兼备”的大姐,“始终娇慵着”的下江女人与“始终殷勤着”的下江男人,“披着灰白色的赶毡大氅,无比剽悍”的马哥头儿,“气质高洁、独来独往的剪花姑外婆”,“洒脱和妩媚”的昌明和尚……他们就这样“站”在读者面前,传递着那个时代的生命气息,为读者带来一场超越时空的心灵相遇。不难看出,在他的散文作品中,处处体现了对于普通民众生存和命运的关切,以及对于他们身上人性之美的褒赞。
《戴明贤散文》收录的其他作品,如《看练摊》《优伶》《影院风景》《悲歌动地》等,则描写和展示了抗战时期避难南迁的人们给安顺小城传统生活方式带来的改变,如师范教育、职业大学、话剧、音乐会、画展等。这些内容既展现了抗战时期安顺人的精诚团结、同仇敌忾,也反映出当地人热情接纳难民同胞的古朴、善良和美好的品德。《缙绅》《生意人》《五官屯看跳神》《述异》《土话》《食谱》《岁时》等文,则描写了安顺当时的商业、方言、饮食、民间礼俗等文化景象。整体而言,以上诸多关切安顺的文章,经作者妙笔生花,读来精当隽永、意蕴无穷。
《戴明贤散文》还收入来自作者《残荷》《石城引》《物之物语》《茶味行役》等散文集中的《莽莽梵净山》《至柔与至刚的不解缘》《舟入蛟龙窟》《织金归来不看洞》等文。这些文章对贵州梵净山、黄果树大瀑布、龙宫、织金洞、花溪等自然风景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摹,极大地释放了贵州文化书写的潜力。值得提及的是,《乌蒙杜鹃》一文被贵州百里杜鹃景区开发者认定为第一篇描写该景区杜鹃花的文字,在文旅产业火热发展的当下,其价值和意义不言自明。
戴明贤的散文,构思精心、用语简练、文字朴拙,在看似平淡的叙述结构和文字背后,蕴含着强韧的艺术张力及作者深切的情感表达。“敝乡安顺是一座莹白的石头城。”“安顺人就在这个石世界里,经历每人一份的生老病死,苦辣酸甜。到得‘昨暮同为人,今旦为鬼录’,就退居一块石碑之后,销声匿迹。”正如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杜丽评价称:“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在苦苦寻觅到不同的‘惬心形式’后才开始动笔的”,“其文字则保持着慢速、朴拙的手工感、手艺感,仿佛是一针一线手工缝制起来的,针脚绵密细致,读来意蕴悠长,这在当下很多粗针疏脚、以炫取胜的写作潮流中实属凤毛麟角”。这样的评价是完全吻合戴明贤的散文创作实践本身及其美学品质的。戴明贤的散文语言精到、干练,自成风格,又完好地融入了来自贵州世俗生活与生命本身的“元气”。譬如,“安顺人住在石础石阶石院的木屋里,口腹之需也多与石头有关——盐巴用石钵擂,米面用石碓舂,糍粑用石臼打。小石磨不紧不慢地旋转,四面流下洁白的豆糊,在大锅里点豆腐。身上穿的更是离不开石头——新布用石磙碾轧,浣衣放在大石板上捣。出门走石街,过石巷,穿越城中央的钟鼓楼石洞门。东西南北十字交叉的石甬道,永远被挑水夫们溅得湿漉漉的。”(《浮世绘》)“背着书包去上学的男孩,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会拔足飞奔,扬手高唱:‘冲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解恨得很!”(《悲歌动地》)“母亲看着一桌子吮干挤扁的黄果瓣感叹:下江人太作福践灶!这四字换成书面语就是‘暴殄天物’。”(《下江人》)诸如此类的文字,在书中比比皆是。在他的作品里,文言的句法、词汇、典故及古诗文的成句常常会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地出现,而如“锅儿真是铁铸的”“崽哟”“玩嘴巴劲”等家乡的方言俗语也会随情应境、自然而然地穿插其间,读之令人回味,颇具意趣。
对于生于斯、长于斯和一生相守的贵州,戴明贤爱得深沉、爱得浓烈,怀有强烈的思想情感认同,以至于将自己充沛的情感全部寄寓和表达在字里行间。如今,他已经成为“安顺的文化名片”,他的作品也被无数读者细致品读、珍藏心间。在这个意义上,戴明贤的散文作品更丰富的意义还在未来,等待着被更多读者阅读和发现。
(作者:杨新友,系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