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位不可多得人才，有人称之为词宗，有人称之为词帝，他是五代最有成就的词人，也是整个词史上的一流大家。他通晓音律，工书善画，尤擅于作词，可谓多才多艺。后人记住李煜，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文学才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李煜的词以南唐降宋分为前后两期，前期词写宫廷享乐生活的感受，词作的题材范围，也没有超出花间词人，冯延己及其父李璟。在这类词作中，或写宫廷生活及歌舞宴欢，或是沿袭传统题材写男女恋情，或写离愁别恨。后期词写亡国之痛，血泪至情，成就最高。在此，我想通过李煜后期的几首词来解读作为亡国之君李煜丰富的内心世界。

鲁迅先生在他的《呐喊》自序中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从一代帝王到囚徒，其中的滋味也许只有李煜能够体会。作为一代帝王，他的软弱，他的无奈，他的多愁善感，造成了他后期词作中充满了亡国的愁苦，悔恨和绝望。他习惯于把这种亡国之痛与人世之悲融合在一起，其言情的深广超过其他的南唐词人。我们先来看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这里有着对人生无常，人世之悲的感慨，词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并把它和人事无常的悲慨融合在一起。“往事”、“故国”、“朱颜”等长逝不返的悲哀，扩展得极深极广，滔滔不尽，一任真实情感倾泻，而较少有理性的节制，特别是最后的两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词人抒写心底的深哀之痛，并把这种痛扩展为一种普遍的人生体验，寄慨极深，能引起读者普遍的共鸣，碰撞读者的心灵，难怪这两句会成为千古写愁的名句。

李煜的政治抱负是远大的，只是处在王朝的没落期，而南唐的军事力量也根本不能与宋相提并论，可谓有宏志而无回天之力。难怪有人感叹他：“做个才子真了得，偏偏做了君王。”三年的囚徒生活使他时时沉浸在亡国之痛中，如他的另一首著名的《浪淘沙》也是写他对囚徒生活的不堪和无限的故国之思：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布知身事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词先写帘外雨，春意渐去，渲染一种凄清的氛围，再写睡，五更时寒意侵人，耐，不堪也。天气凉，心更凄凉，静谧而凄清。梦醒忆梦，唤起往日的欢娱与醒后的孤寂，梦中贪欢心境与醒时悔恨心境相对，表现出一种悔恨的复杂感情。词的下阕，写自己的亡国之恨，与梦境想合。“别时容易见时难”抒写相见之悲；“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在，恍如隔世。词作最后以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收尾，将这种亡国之痛，故国之思，扩展得悠远绵长。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道：“后主之词，其所谓以血书者也。”又说道：“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这首词很好的体现了李后主的真性情。难怪有评论家这样说：“李后主的词，无论前期或后期，其一贯始终的特点就是‘真’。”这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阅世甚浅的词人，始终把情感诉诸笔端，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感，创造出最真最美的词。

“人生愁恨何能免”，“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李后主的词惯于把自身所经历的一段破国亡家的惨痛遭遇泛化，获得一种广泛的形态与意义，通向对于宇宙人生的悲剧性的体验与审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一句绝妙的评语，说的是：“温飞卿之词，词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这里的“神”，我想独指李词中的本色和真性情。本色亦指后主的词丽质天成，不容雕琢。李煜后期词完全脱去了秾丽色彩与脂粉气味，也减少了对于感情直接表露的阻碍，使胸中的真情一泄而出。我们来看他的两首词《相见欢》《乌夜啼》：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乌夜啼》

先看第一首词，词的上阕写景，桃花匆匆而谢，大自然岁华变迁，朝雨寒风苦苦相逼，摧残着春意，也消磨着人的青春。下阕由景到人，写人生的岁华变迁，将个人的忧愁升华为对整个宇宙所有有生之物的无常的悲叹。整首词运用白描的手法，语言自然清新，没有一点秾丽香艳的修饰，没有华丽的词藻，情感直率，倾吐而出，自然流畅地表达心中的情思。

再看第二首词，写离愁，“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写尽天下所有的离愁，愁之深，愁之广，愁之重，愁之缠绵，都蕴入词中。

“知人论世”，“词品如人品”作为词人的李煜，是如此光彩夺目，犹如晚唐的一颗明珠。我喜欢李煜，欣赏他的才气，喜欢他的柔情，缠绵于他忧伤的文字。以赤子之心抒写亡国之痛，人世之悲，血泪之情，凄婉之神，缠绵之至，正如陈延焯所说：“呜咽缠绵，满纸血泪。”

亡国之君爱国，忘记现实之中是囚徒，是个人之悲？有人说：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不是爱国？是重温过去的君皇生活？难到不是爱国！文中的：“知人论世”，“词品如人品”，欣赏他的才气，喜欢他的柔情，缠绵于他忧伤的文字。以赤子之心抒写亡国之痛，人世之悲，血泪之情，凄婉之神，缠绵之至。不知红楼编著者是阅读过？从红楼一书中很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