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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夏冰新文体探索

2010-02-07 14:09:07

游弋在冷峻物象的文字触角——浅析夏冰新文体探索



“文字是有触角的。当某一天那句‘延伸触角至每个方向’跑到脑子里时,‘文字触角’这个组合就形成了。触角,一种灵敏的具有感觉功用的器官,为昆虫、软体动物或甲壳类动物所拥有。而文字一旦具备了触角,它就十分意味深长了。”夏冰在《自序》结尾处如是说,让我们对“文字触角”有了一个明晰的体悟,即带有辐射状的具有无限延展性的文体,因此,本书作者得出了“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论断。
西方新小说的经典文本无疑对夏冰的文体试验有决定性的影响,淡化小说的故事,对人物的情感进行必要的脱水处理,以一种对特定环境的物象冷峻的精细入微的刻画造成人物与现实的间离效果,人性的变态扭曲与压抑烦恼,统统潜藏在这些不带作者感情色彩的文字背后。面对这样的文本,作者、读者以及文本三者之间的互相观照,既能给读者激起陌生化的审美情感,也能在这陌生化冷峻意象的背后,传达出文本以外的灵魂内省的意味,譬如卡夫卡作品中的描摹k生存环境的扑朔迷离颇为诡异的气息,譬如贝克特《等待戈多》貌似繁琐无聊又空洞乏味的对话,譬如加缪《局外人》里无可奈何于人性骨子里的焦灼自卑压榨下的人格扭曲变异,譬如格里耶《嫉妒》毫无表情的冷硬而繁琐的外部物象所造成的烦闷与压抑感,再譬如浙江作家吴玄《陌生人》何开来的间离了自我的“我即是地狱”的病态人生历程,时间与空间,或交错,或间离,或分割,或杂糅,后现代人们面临的种种危机,在这些文本中得到了创造性的展示。乡村文明时代已经过去,工业时代罪恶的硝烟,已化成了当今冷硬的人格中灵肉严重分裂的信息时代的软件,必然需要作家在文本的构成形式与表达的语言风格上,有别于传统的诗意化的抒情或叙述。
夏冰《文字触角》所涉及的东西方文本探索的作家及作品很多,而在每个点上,都能将之与自己创作具体文本的体验交融在一起,既有文本创作理论上的鸟瞰,也有创作实践上的立足于自我感悟的可供读者参考的范本,因此,我们打开了这个文本,也就等于打开了一个能够导引我们放眼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文字触角”舞蹈的窗口。



首先提及是的以文革为背景的《黄金叶》,作品中的“我”少小时候对V威权的真切感觉,开头只几笔勾勒,人物的形神如在眼前。初读,就被作品带有个性化色彩的冷硬的简约的语言所吸引。
“甚至看到V那张蜡黄的脸。那么瘦,黑,干的一张脸。脸上永远是一丝浅浅的笑意。似笑非笑。或者只是你意识到那是笑。还有,沙哑的嗓音,穿过空气。沙哑,而沉缓。它们在空气里嗡嗡作响。一张一合的嘴巴,很厚实。两颗大板牙,一左一右。黑豆大的瘊子引人注目。眉毛很粗,很黑,会跳。”
这不带作者感情色彩的笔法,于简约的文字中,V的形貌及其灵魂就仿佛被现代派杰出的雕塑家用意识的框架凸显出来了,那个特定时代的风气,也在这简洁的人物形象的勾勒中透露出来相应的特色。对于人物的刻画,以如此冷峻的文字能够轻巧地触及人物的灵魂深处,也印证了文字表达的无限可能性。
《黄金叶》里还有一段文字,对v的刻画极见功力。
“V在主席台上讲话,我忽然感觉,他在飞快地发射子弹。子弹一颗颗嗖嗖地发射下来,人们纷纷把子弹接住,再安放在笔记本上。V讲话的时候,总喜欢停顿一下,停顿后接着就是一声‘啊——’。这声‘啊——’在扩音器的配合下,分量很重,就像重锤落下来。每当听到他要停顿时,我心里便做好了接受这一声重锤一般击打的准备。如果他拖长时间不把重锤落下来,我便有好一阵默默期待着:怎么这声‘啊’还不落下来呢?” 
V的讲话如“飞快地发射子弹”,居高临下的气势逼真得让人恐怖,这致人于死命的“子弹”,对于台下的人们,是不可以回避的,必须“纷纷把子弹接住,再安放在笔记本上”,上个世纪文革政治运动的画面,经过读者的转换,也就能领会这些句子冷峻背后的悲怆情感了。然后是V讲话中随时加进去的“啊——”犹如重锤砸在台下无数生灵的心上,这份量真够重的了。V这一人格极其卑下的人物,在特定时代如此威权的身份所蕴含的意味,文字没有直接表露,但效果比直接表露的方式要好得多。
曾经威权极盛的V最后的人生结局,给人引发的深思,应该是很多的。
“V大仰八叉躺在路中间。观者如堵。警察环列形成警戒线。过往车辆偃旗息鼓,小心翼翼绕行。这是在城郊结合部的县际公路上。V蜷曲着,黑瘦的身体精赤条条,面色如土,性器疲塌。多年没有看到他,我发现,他原来就瘦的身体更其显瘦。据说,有人发现了的时候,V就是这副样子躺在路中间了。他躺在路上,十分怪异地向人们呈现出自己精赤条条的黑瘦身体。”
在夏冰的笔下,V最终化成了“性器疲塌”的尸体“赤精条条”于大路中间,他的那件“黑涤卡黄金叶碎花里子的棉褂”,其宿命如何?“很孤独地躺在礼堂房顶,那些黄金叶碎花,正承受风吹日晒雨淋霜打雪压”,这黄金叶在特定的时代金光闪闪具有无限的威权,然而时过境迁,也只能作曾经时代的祭奠品孤独地躺在象征着极权的“礼堂房顶”了。
V的威权得自于特定时代政治的需要,他人生的萎顿成“疲塌的性器官”,也并非是自身的人格因素所致,一个时代的潮水震荡过去了,另一个时代的潮水接着震荡,前一个潮头占上风的人们,必定有不少是成了第二个潮头旋涡中的牺牲品,就像V的成了仰躺于万众观赏目光下的“疲塌的性器”。



《李彩霞》这一貌似意识流风格的文本,将虚幻与假相融入到现实人生命运起伏的冷峻观照中。不经意打量一幅小女孩的相片,而这相片上的她,与作者毫无关系,也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谋面。仅仅这偶尔的打量,却触发了夏冰的创作灵感,由此作为切入点,一篇意识流动鲜活灵动的作品就出现了。
“就是那么一个形象。连衣裙。碎花。白底。蓝色的碎花。明亮的额头。她在微笑。牙齿很白,很整齐。”
这一段文字,直接把一个清纯的美少女形象展现在眼前,是那么逼真切近。李彩霞,名字美好,长得美好,性情也美好,给十二岁的“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接下来就是描述自己经常的打量相片中的小女孩的感觉了:“悄然打量她。什么也不做,只是打量着她。她天天在那个相框里微笑,阳光一样明亮。我发现,无论生活里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我的心情有多么糟糕,一旦注视相框里这个女孩,我的心情就立刻平静下来。”
偶然的打量激起了必然的凝神会意于相片中女孩的具体情形,仿佛小小的石子抛进平静的湖水,随之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这波纹中的月亮被揉碎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眼睛在打量着各自的风景。随后,少年情感初萌,李彩霞的离开,青年时期的相遇,接着又离去,又是“我”长时期的无数次的端详她的相片的美好遐想,并苦苦地等待着再次相逢。最后是梦境中呈现了“形容枯槁的老妇人”,这一出乎意料的结局,整个美感的瞬间毁灭,给予人灵魂的痛感是深切的。“文字的触角”无限的延展,所激活的无所不能的意识联想,在虚幻与现实之间构成的审美能量,确实是巨大的。当这个小小的“点”被无限放大并辐射开来,随着意识与现象的碰撞,也就意味深长了。
当今虚拟世界依靠敲击键盘手语的男女,即使在这过程中掀起了多大的情感依恋,即使在这过程中彼此之间念想的美感滋生如青青的野草,如若生活中见面了,其情其景,也肯定跟“我”假想着见到了三十年前心目中的美少女化成了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一样。
间离产生的陌生化效果是好的,时空的交接往往是将你意想中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看,这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悲剧”。



限于本文的篇幅,《文字触角》更多的精彩篇目及段落,就不再赘述了。除了以上提到的两篇,还有《搁置》一文潜藏幽深的关于人的物化了的被搁置意味,也值得认真探究。巧合中的人事的错位,最后的结局是巧合中的人事的貌似的复原,但这复原是以关于某某某遭遇车祸不幸遇难的电视新闻报道来完成的。
夏冰的《文字触角》,这灵性的冷峻的触角已经延伸得很远大了,作为一种借鉴于西方新小说形式与创作理念的实验文本,能够通透本土时代特定人性到如此地步,已经很不简单了。我敢相信,真诚为人为文的夏冰,是不会满足的,一定能够在此基础上有所突破,使这一实验文体圆融于个性化的文字中。

二〇一〇年二月六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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