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鹤坪《民乐园》

作者：周燕芬 （西北大学教授、著名评论家）
　　
　　 知道鹤坪很早了，但不认识。也很早就知道了他的《大窑门》，听说是好小说，但没有读。今天终于有机缘认识鹤坪并读到了他的新作《民乐园》，虽然读小说也是我长年的功课，但鹤坪的小说还是给了我意外的惊喜，不夸张地说，这是一次很长见识的阅读经历。
　　 读鹤坪的小说是一种享受，我觉得这样的小说读就是了，为什么要评论呢，你能评论出小说本身的精彩吗？弄不好把阅读的美妙感受都破坏了。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也给周围的人推荐，读鹤坪的小说能了解西安，认识西安，特别是像我这样在西安城里住了几十年其实完全不懂西安的外乡人，实在太有必要了。如果不枉当回西安人，就好好读鹤坪吧。
　　 鹤坪的意义是多方面的，写老西安，记录历史，承传文化，这是最基本的意义，没有他这么一写，谁能知道老西安这样久远、细致和生动的历史文化。海外汉学家王德威有一个观点，认为中国小说可以组成一部历史，可以叫“文学历史”，而且，“比起历史政治论述中的中国，小说反映的中国或许更真切实在些。”因为小说中的事件和人物非常地吸引人，于是代代流传，以致某一天变成了历史的一部分。鹤坪在小说自序中讲他三年如一日采访老西安人、收集创作素材的过程，耗费心血付出辛苦，为我们塑活了西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面貌，我从心底里叹服，作家真是功德无量。　　
　　 从文学的角度来看，鹤坪的独到首先是表现了全新的生活领域，他写了别人没写的也写不了的东西，老西安的历史，不是王朝的历史，而是平民百姓的历史（因为西安是十三朝古都，我们便误以为西安的历史就是皇家的历史），是鲜活的人物和传奇的故事构成的生动的历史。小说写西安市井风情，并以市井风情穿照半个多世纪的社会动荡变迁，小说的历史感、文化感、生活感都很强。说起市井小说很自然会想起老舍，老舍是和老北京市民社会联系在一起的，那么鹤坪将是和老西安联系在一起的作家。可以肯定地说，鹤坪的小说会因此流传下去。
　　 鹤坪的独到还在于他的小说形式。他的小说不好归类，在陕西作家群里也找不到第二个，他很特别，很神奇，真正是特立独行，自成一格的。鹤坪的小说是传统写法，他让小说回到小说。作家显然在小说的通俗性和古典艺术两方面下了功夫，在小说实验越走越远的今天，他还小说以本来面目，还中国本土小说以本来面目，这方面的经验和成就，带给我关于小说艺术形式问题的一些启发。　　
　　 文学写作，一个最重要的个性标识，就是语言。鹤坪以只属于自己的小说语言，证明了自己的独一无二。语言既承载市井文化和地域性风俗民情，语言本身也构成着市井文化和风俗民情，所以大凡写市井风情者，一定拥有天才的语言感觉和语言能力。那应该不是我们专业上所说的文学叙述语言，而是生活中会说话的语言，是生长在民间的活的语言。鹤坪的小说语言是活的语言，是功夫到家的语言，只要翻开小说随意读出几句，作家自由畅美的文字就会走进内心。　　
　　 长篇小说创作是一项庞大的艺术工程，结构把握、情节设置和展开以及众多人物形象的塑造等等，都考验着作家的艺术功力。据说《民乐园》只是一部多卷本小说巨制的开篇，要欣赏鹤坪笔下西安市民百年风俗史的完整景观，还有待时日。就这本小说看，明显感觉到问题是，第一卷和第二卷之间跳跃性太大，两个主要人物如何由一对分不清彼此的好兄弟，走到品性截然对立和恩仇冤家的境地？他们成长过程和关系变化中最关键的地方没有展示出来，故事和情感纠葛的复杂性营造不够，这就很影响主要人物性格的丰富性立体性。另一方面，小说中的市民社会及风俗民情更多是一种状态呈现，素材取舍上看不出作家的姿态，小说有待于作家对市民世界进行自觉的理性把握和精神提升。
　　 《民乐园》中的精彩描写很多，阅读很顺畅，可能因为作家没有拿现代小说技法来难为读者。到底什么样的小说是好小说？针对不同的接受需求，应该有不同的审美标准，如同鲁迅和老舍，鲁迅固然深刻而伟大，但老舍却更令人亲近，当然，好亲近也并不意味着就不能同时走向深刻。这是读罢鹤坪突然产生的联想。
　　
　　 2011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