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养的那条老黑子，在奶奶去世后不久也无疾而终了。我们一家人都很难过。我甚至天真地猜想，老黑子是不是也随着奶奶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自此，我们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养狗。母亲说，狗通人性，还是不养的好。养的时间长了，人和狗之间相处会有感情的。一旦狗出了什么不测，自然会伤人的心……
    那时候，尽管我很小，但我还是确认了母亲的话。
    不过，每每看见邻居家的老母狗下了一窝胖嘟嘟的狗崽儿时，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或者抱在怀里亲密一番。
    有一天，二姐放学回来，怀里竟抱着一只黄色的小狗崽儿。说是同学硬塞给她的。我赶紧接过来，也抱在怀里，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欢喜的不得了。小狗一身牙黄色的毛，也是胖嘟嘟的，想必那狗妈妈的奶水很充足。它蜷缩在我的怀里，眼神有些黯然，透出无助。
    尽管母亲看我爱不释手，但还是不大高兴地数落着二姐，说家里人吃的粮食都很紧张，哪有剩余的食物喂狗啊，那样还不得饿死啊，赶紧给人送回去吧。二姐急得涨红了脸，说：可是谁也不要啊，给了好多的同学，人家都推了出去，最后只好抱回来了啊。
    见母亲还要说什么，我赶紧接了话茬。妈，你放心，我少吃点，留一点给它吃。二姐也接着说，是啊，我也留一点给它吃。看着我们俩热切又期待的眼睛，母亲无语了……
    总算是把它收留了下来，该给这个小家伙起个名字啊，叫它什么呢？想来半天，二姐摸着它黄色的毛毛，突然说了一句，简单啊，就叫它黄黄吧。黄黄？这个名字好听吗？就这样吧，我当时的确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依了二姐给它的称谓。
    我和二姐没有失信，这个给它半拉玉米饼子，那个给它半碗玉米粥，就这样，这个胖嘟嘟的小家伙，一天天地壮实了、长高了。也许是受我们俩的影响，我发现有一天母亲在吃饭的时候，看看黄黄蹲在地上望着我们吃饭，母亲只吃了半碗饭，端着剩下的半碗饭出了里屋。黄黄也紧跟着母亲出去，母亲把剩下的半碗饭倒在黄黄的狗食碗里，并且看着黄黄闷着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母亲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意，接着便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粮食紧张，我们一家六口人，上顿吃是玉米稀粥和玉米饼子，下顿就是煮囫囵个的土豆、喝着土豆丝汤。加之还要省点给黄黄，每天不时会有饥肠辘辘的感觉，尤其春天的时候，天长了，饿得感觉就格外明显。
    长大了的黄黄食量也大增，在家里吃不饱，忍受不了饥饿，不免要时常跑出去到邻居家偷吃人家的猪食。每次去自然免不了要挨一顿打或者让人撵得嗷嗷叫着跑回来。
    应该说，黄黄在看家护院方面是尽职尽责的。尤其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黄黄每每遇到异常情况时的一阵紧似一阵的狂叫，既警醒了我们家人，也震慑了“来犯者”。
    但是，黄黄这种尽职尽责，有时也过了头。
    一次，邻居家的婶子领着三四岁的孩子来我家串门。邻居的婶子常来我家与母亲唠嗑，黄黄是认得的。但是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却是第一次来我家，黄黄认生，竟然冲着那孩子一通狂叫。吓得那孩子浑身颤抖、哇哇大哭起来。那孩子回到家之后迷迷糊糊地睡了，开始是发烧，后来睡梦中惊叫不断等等，黄黄给人家的孩子吓病了。
    家里那时候很穷，连买油盐酱醋的钱，都是母亲卖几个鸡蛋攒下的。可是，母亲为了此事不但把省吃俭用的一点钱买了东西探望那孩子，还不断地向人家赔礼道歉，又得听邻居婶子的一通数落、埋怨和斥责。
    母亲脸皮那么薄，为了黄黄的一个过失，竟然受到了这么大的羞辱。她开始痛恨这个惹是生非的黄黄了，她一边追打一边嘴里骂道“你个不懂事的畜生，打死你！”，撵不上了黄黄，母亲就拿我和二姐撒气，严厉地训斥我们俩，说我们是罪魁祸首，说如果不是我们俩执意留下黄黄，也不至于惹下这么大的祸，花了钱，又丢了面子……
    看到母亲难过、生气，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嘴唇嗫喏着也说不上来一句话。心里埋怨着黄黄：天祸不惹你惹地祸呀！
    不知什么时候，被母亲撵走的黄黄又回来了。大概是因为做错了事儿吧，感觉它没了以前的精神头，有点垂头丧气，站在我身后灰溜溜地轻摆着尾巴。这时候，母亲也看见它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操起烧火棍奔着黄黄来了。我急忙拦住母亲，哀求道：“妈，别打它了，是我错了啊。”母亲气哼哼且态度坚定：“知道错了，你就把它给我送走，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畜生！如果不行的话，我就送给石富家，让他给杀了吃肉！”
    送给石富家？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不禁跟着一哆嗦。石富在关屯是专门杀狗的。我看见过他杀狗，很残忍的。先用一根尼龙绳子拴成死扣，套在狗的脖子上，牵到一棵不高的树下，然后把绳子的一头往一个树杈上一搭，抓住绳头向下一拉。那狗就被悬在了半空中，稍稍挣扎一下就不动了。这时候的石富就把手里的绳头拴紧在树杈上，从地上拾起准备好的一把约四五寸长的尖刀，在狗脖子上刀尖旋转划过一圈，之后顺着狗的喉咙处，用刀尖划下去直到狗的小腹处，放下刀，再用两手扒开刀划开处向外使劲抻开，那狗皮便从肉上被撕下来，再向下撕去，整张狗皮就下来，只剩下粉嫩嫩的一条……
    前几年，从老家关屯的一个老乡那里得知，不到六十岁的石富竟然患上绝症，最后瘦得皮包骨头一命呜呼。尽管我对因果报应之说心存疑虑，但还是固执地认为，可能真的是那些被石富杀死的狗向他索命来了。
    想想石富杀狗的场面，晚上就老做恶梦，梦见黄黄被石富吊在了树上开膛破肚……绝对不能把黄黄送给石富，那对黄黄就太残忍了。既然拗不过母亲，我就跟二姐商量着怎样才能把黄黄送出去，还是二姐的同学给解了围，她的一个同学家因为几次被盗，急需要一条成年的狗看家护院。
    一个早晨，二姐牵着拴在黄黄脖子上的绳子，要送黄黄走了。我抱住黄黄包着黑布的脑袋：黄黄啊，去了新的人家一定不能再惹祸了，再惹祸让人家送给石富，我可就真的救不了你了。被蒙住脑袋的黄黄狂叫了两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它答应了我。看着二姐牵着不情愿离开的黄黄远去的背影，我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后来，上了小学的时候，看到老师给犯错误的同学改正错误的机会，我就在心里暗暗地埋怨着母亲：为什么不给黄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难道仅仅是因为黄黄是一条狗吗？狗和人的待遇就真的不能平等一点吗？
    我们家从关屯搬到齐家堡的时候，住的地方紧靠道边。这人来人往的，尽管每天晚上大门锁着，但还是挡不住那些“梁上君子”。不是今天丢点这个就是明天丢点那个。这个时候，我和二姐便又想起了黄黄，可是由于忌惮母亲，所以养狗的事儿就没再提起。倒是经常想象着能有一条狗在夜里狂叫几声吓跑小偷……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姐出嫁了。两年后，二姐也出嫁了。大姐生了个儿子，二姐生了个女儿。由于大姐和二姐家的农活很多，照看不了孩子。所以很多时候，外甥外甥女就经常寄住在我家。偏偏这两个孩子也喜欢狗，每每看到邻居家的狗下崽儿了，就经常跑到邻居家去看。看上瘾了，有时连午饭都忘记了吃。自然免不了被母亲斥责一番。可是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特别是我那个属狗的外甥女，有一次竟然把人家的狗崽儿抱了回来，让母亲训斥了一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人家送狗崽儿。
    我工作的时候，外甥在我们家附近的小学上学了，而五岁的外甥女呢则是每天跟在母亲身后姥姥姥姥地叫个不停。其目的很明确，讨好母亲，作为换取养狗的条件。
    不久之后，外甥女真的不知从哪儿抱回来一个小狗崽儿，一身黄白相间的毛，样子还算是不错，也很活泼。每天颠儿颠儿地跟在外甥女的后面跑来跑去，外甥女给它取名叫花花。对于花花的到来，这次母亲拒绝的态度还不算太坚决，加上我的“思想工作”和家里东西被偷的现实，母亲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花花。
    你还别说，花花真得很争气，它极少离开家门，识别能力也很强。看家护院，那是相当的尽职尽责。只要是别人家的鸡鸭鹅狗来我们家觅食，都会让花花撵得飞跳出去，但却从不伤害这些“入侵者”，撵走了就算完事儿。每天晚上，我们都是枕着花花几声狂叫安然入睡的。因为有了花花，我们家再也没有丢过东西。
    花花良好的表现很得我们喜欢，连原来不大喜欢狗的母亲对它的态度也转变了，不时地丢给它几块饼子。甚至家里做点好吃的，也会奖赏点给花花。
    我相信花花的表现，一定让那些偷盗者们恨之入骨。就在弟弟结婚前几天的夜里，花花被人毒死了。我们是第二天早晨才发现的。当时花花躺在地上，嘴边吐了一滩白沫，还有没吃完的半拉肉包子，身体已经僵硬了。看到花花这样的惨状，外甥女和外甥哇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骂是哪个丧尽天良的毒死了花花。我和母亲心里也免不了一番难过，因为花花的确是一条优秀的狗，很懂事也很尽职。在我和母亲的劝说下，两个孩子止住了哭，找来了一条破围巾将花花包裹起来，然后抱着花花的尸体来到我们家西边的槐树林里。按照花花的身长，挖了一个坑，掩埋了花花。外甥女还在花花的坟头上面插了一束野花。以后的日子里，两个孩子不时地去那里看看花花，撸点树叶之类的东西撒在花花的坟头……
    花花死后不久，我上班骑的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和一个大铝盆在一个夜里被偷走了。外甥和外甥女都断定偷盗者一定是毒死花花的凶手……
    这之后，我们夜里警惕了许多，防范偷盗者让我的睡眠大打折扣，也让我自然地怀念起了花花，也不止一次暗自诅咒毒死花花的凶手不得好死。
    其实，真正让我彻底放弃了不再养狗的原因，是因为那条叫做欢欢的狗。
    那时，我搬到学校附近的小镇上住。有一天，一个学生问我，老师你要不要狗？我犹豫了半天，因为在花花之后我已经好多年再也没养过狗，感觉自己没有养狗的命。学生见我犹豫，便夸说那狗如何如何好看，你保准喜欢等等。那好吧。我有一搭无一搭地答应下来。
    学生还真没骗我，小狗崽儿抱来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是一只属于宠物类型的狗，全身雪白的毛，却长着一张花脸。鼻子是黑色的，两只眼睛的外围也是黑色的。那张脸在一身雪白的映衬下很是醒目。它那两只眼睛也很有神，看我时，骨骨碌碌地，很乖巧的样子。不像一些狗崽儿那样见到了生人目光呆滞。
    下班的时候，我买了几根火腿肠还有面包，抱着它回家了。上初中的儿子看见了它，从我怀里接过去摸着它那一张小花脸，很兴奋地对我说，爸，从未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狗。这狗长得真好玩儿。
    至此，我们爷俩便自动自觉地担负起喂养呵护它的任务。儿子见它很活泼，便给它起了一个孩子似的名字——欢欢。
    名副其实，欢欢的性情与儿子“赐予”的名字很吻合。只要是我下班，欢欢都会活蹦乱跳迎出来，围着我的脚前脚后打转转。我蹲下身，它就不断地摆尾，伸出小舌头舔我的手，这时候我摸出衣兜里的一根火腿肠，剥开皮塞到它的嘴里，它便叼住跑到一边津津有味地吃开了。吃完后，又回到我面前，在我的脚前脚后转。小黑鼻子闻闻这，嗅嗅那。我知道它没吃饱，便又拿出一根来，剥开皮掰成两半，一半塞到它嘴里，另一半收起来。欢欢食量不大，一根半火腿肠足够它支撑一天的了。
    在我和儿子的精心喂养下，欢欢壮实起来了，身子滚圆。抱起它，显得沉甸甸的。浑身雪白的毛也有了亮光，在阳光下看它有些刺眼。那黑眼圈和黑鼻子在一团白的视线里也格外醒目。
    家庭里多了这么一位可爱的成员，生活也显得充实多了。空闲的时候，我或者是儿子便领着欢欢来到屋后的一个小山去溜达。有时躺在青青的草地上，看着白云在瓦蓝的天幕上变幻着姿态游动。一会儿是一匹白色的骏马在腾起前蹄飞奔，一会儿是羊群缓缓地走过……这样的景致让我惬意地沉入了遐想之中。这个时候，欢欢便卧在我的肚皮上面做睡觉状。我则顺着它软软的毛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欢欢一动也不动，就那样蜷缩地卧着，仿佛一个会喘气的大雪球……

双休日的时候，我通常骑着自行车载着儿子去母亲那里住上一日。我把欢欢就装在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面。欢欢倒是乖巧，就那么趴在里面，偶尔抬头看看车筐外面。自行车有时颠簸一下，欢欢赶紧睁大了眼睛，显得很紧张。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欢欢感觉不适应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它睡在不大的纸箱里，那里面有儿子给欢欢铺的一个小棉垫，它便很舒适地睡着。而在母亲这里，欢欢只能睡在地上。它冲着已经躺下的我叫了几声，以示抗议。没办法，我赶紧起来到母亲的厦子里找来一个纸箱，在里面铺上一件旧衣服，把它放在里面。可是，这小家伙一下子就跳出来，继续冲我叫，那意思告诉我这不是原来的窝，它不习惯。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又把它抱进去。它依然跳出，冲我叫。反复几次，我折腾累了，也困了，便有些生气地大声呵斥着它。这一招还真管用，感觉欢欢听懂了我的呵斥，就那么乖乖地躺在这个新窝里，也不再冲我叫。只是会不时地抬头看看我，那眼神显得无可奈何。它也知道我生气了，只好顺从了我的意志。
    一天下班回家，不见了欢欢出来迎接。往常只要听见我的脚步声，欢欢会立即迎出去的，今天怎么了？我心头一紧，赶紧快步走到欢欢小窝前面，只见欢欢显得垂头丧气，抬头看看我，那眼神有些呆滞。病了？还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啊？不对，除了我和儿子给的食物以外，欢欢向来不乱吃东西，那一定是病了。于是，我赶紧抱起欢欢奔向小镇的兽医所，经过诊断，原来欢欢是感冒了，正发着烧呢。兽医给欢欢打了一针，又拿了给它吃的药。
    回到家里，看着一点精神头没有的欢欢，我心里犯了核计。怎么才能让欢欢把药吃了呢，拌在食物里？可是欢欢现在也不吃东西啊！正在这时，儿子放学回来了，见到欢欢如此，便舀了一小碗水，把药面放在水里搅拌均匀，让我按住欢欢的脑袋，他扒开欢欢的嘴。欢欢显然是不配合，牙咬得紧紧的，但儿子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一小碗药顺着欢欢的牙缝间灌了进去。
    这个晚上，我和儿子睡得都不踏实。不时地起来去看看欢欢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快天亮的时候，欢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我连忙回到里屋拿起一根剥好的火腿肠递到它的嘴边。欢欢嗅了嗅，咬了一小口，然后离开。我担心它的病情是不是还没好转，可是不一会儿，欢欢又回来了，叼起我手里的火腿肠，躲到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见此情景，我异常兴奋，赶快到里屋推醒了熟睡的儿子：看看，欢欢吃东西了啊。
    儿子一骨碌爬起来：是吗？我看看。当看到埋头吃得正欢的欢欢时，我们爷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儿子摸着欢欢的脑袋对它说，还第一次听说狗也能感冒，你这家伙，可真是的，怎么跟人一个样，也会头疼脑热啊。
    一场病之后，欢欢又变得欢实了，但也不太安分了。有一次竟然偷偷地尾随着我来到了单位，我竟然是一点也没发觉。等我打开办公室的门，欢欢一下子就闪了进来。我就开始训斥它：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再说了，现在路上车那么多那么快，你也不怕被轧死啊！听到我的训斥欢欢先是抬头望着我，然后又低下了头，在我的脚前脚后打转儿。我也不管它是否能听懂我的话，继续训斥它：一会儿我去上课，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乱跑啊！要是乱跑，小心我回来收拾你！说完，我就夹着书气呼呼地去了教室。
    终于下课了，我赶紧奔回办公室里，发现欢欢真得老老实实地正趴在我的椅子下面呢。看见了我，才爬起身子，围着我摇摆着尾巴……
    下班了，我抱起欢欢，来到一家五金杂货店，买了一个拴狗的链子。我决定在我上班的时候就把它拴上，绝对不能让它再尾随着我到单位去了，因为我经常会在路上看到一些猫狗被车轮碾过的惨状……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惨剧在欢欢的身上发生。
    开始拴欢欢的时候，欢欢是老大的不愿意，失去自由感觉真的让它很难受。于是，它拽紧链子朝着我吼叫，见我不理睬，就用牙咬链子。但是无论怎样折腾，总是挣脱不了链子的束缚。看着欢欢这样，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儿子见状，拍拍欢欢的脑袋说：没办法啊，你老爹也是为了你好，你这小命啊金贵着呢。
    不知道是听懂了儿子的话，还是什么原因，反正欢欢不再折腾了，但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哀怨。为了不让欢欢被束缚得太久，只要下了班，我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给它解开链子。此时的欢欢乐得先是在我的身前身后来回跑着，之后就是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打滚儿给我看，那兴奋劲和欢实的样子绝对有了1949年的感觉。
    又到了一个周末，我仍旧是骑着自行车和儿子去母亲那里。欢欢呢，依然趴在车筐里随着我们一起前往。我跟母亲说起欢欢偷偷尾随我去了我们单位以及如何把它拴起来的事儿，母亲叮嘱我，那就好好地拴住它，别让它乱跑。还说现在的司机面对路上的猫啊狗啊都视而不见，那也是一条命啊，怎么就那么残忍呢。
    真的是这样啊，现在的路宽了、平了、车多了，车的速度也快了啊，猫狗的命也贱了，我不禁感叹道。
    回家的路上，儿子对趴在车筐里的欢欢说：听没听见奶奶的话？现在的车都不长眼睛啊，小心点，否则就没命了。之后，儿子就欢欢的事儿跟我打开了话匣子，还对现在车祸多的原因进行了客观分析。
    我们爷俩就这样一路走来，在靠近家的一个路口，发现有几只脏兮兮的狗正在路边疯狂地追咬逗闹。大概是因为看见了同类的快意吧，趴在车筐里的欢欢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它一下子从车筐里蹿了出来，奔着那几只狗就跑了过去。我和儿子见状，异口同声地大喊：欢欢，快回来！欢欢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喊叫，转回头又想要往回跑。就在这一瞬间，一辆微型车风驰电掣而过。只听得嗷的一声，欢欢就倒在了路的中央。
    事情真是来得太突然了，我和儿子一下子都惊呆了。等我们醒过神来时，一切都太晚了。我当时极其失态地对着远去的车大骂道：丧尽天良的，你会遭报应的！儿子呢，则是捡起了一块石头，疯了一样地朝着那几只脏兮兮的狗冲去：还我欢欢！还我欢欢！
   “欢欢！欢欢啊！”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没能唤醒欢欢。 欢欢嘴角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它身下雪白的毛，黑毛镶嵌下那双有神的眼睛也闭得紧紧的。那辆可恶又可恨的车啊，正撞中了欢欢的头部。想想就在几分钟之前，欢欢还乖巧地趴在车筐里呢，我还准备去买火腿肠，给它当晚餐。想象着它叼起火腿肠躲在一边可爱的吃相，再看看它现在的惨相，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儿子也是眼泪汪汪地抱起欢欢的尸体：欢欢啊，哥哥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回家的路程并不长，可是，当时的感觉却非常漫长。我和儿子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腿一点点捱回家的。
    路上一个认识我的饭店老板，看见儿子怀里抱着死去的欢欢，非要出五十元买下来，吃狗肉。我没理睬他，他根本不理解我和儿子对欢欢的那份感情。在一个商店，我买下了三尺红布，儿子给欢欢紧紧地包裹上。我们爷俩就在屋后面经常带着欢欢去的那个小山上，选择了一个向阳的山坡，给欢欢挖了一个墓穴。儿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铁锹在挖好的墓穴的基础上加深、加宽，我还从未看见儿子这么仔细的干活。
    修好了墓穴，儿子将欢欢窝里的那个小棉垫子铺进去。欢欢喜欢这个垫子，会舒适滴睡着。然后儿子轻轻地托起用红布包裹严实的欢欢，放到垫子上；接着又剥开两根火腿肠，放在欢欢的脑袋边上。儿子边哭边说：欢欢啊，这次你就好好地睡觉吧！你是一个乖孩子，那个世界里，没有了哥哥和老爸呵护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呀！可不能再乱跑了啊……听到这话，我再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掩埋好欢欢后，我又特地从远处挖来了一丛狗尾巴草，栽植在欢欢的坟上。算是一个记号或者说是一个念想吧。毕竟，在我和儿子心中，欢欢俨然是我们家庭中的一个重要成员了。它的离世，让我们心里真的很疼。就在写这篇文字时，想想那时那景，我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和儿子只要有空就到欢欢的坟前默默地站上一会儿。或者清理一下周围的杂草，或者给添加点土。撂不下，真的撂不下！想想欢欢那可爱的模样，以及它曾经带给我们的欢乐……那时候，每到下班的点，始终都似乎有一种幻觉催促着我赶紧回家。想着要快点去给欢欢解开链子，看它在地上兴奋地打滚儿撒欢。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欢欢不在了，已经永远地消逝。
    如今过去了这么久，还会时常在心里默默地为欢欢祈祷。希望它的来生千万别再托生为狗。在很多人的眼里，狗命不关天。欢欢的遭遇不是个案，现在，每当我在上下班的路上，目睹与当年欢欢同样遭遇的猫狗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欢欢，心里也就禁不住那么疼了一下。每次看见狗们横穿马路，也不免为它们的小命捏上一把汗……
    狗命？——人命？人命！——狗命！我无奈于现实中这一个无法等同的命题。欢欢的遭遇，让我不断地纠结于对人和物这两类个体生命的平等与不平等之中……同样的世界，人，怎么就会那么轻易地剥夺“伙伴”的生命，而无视它们的存在。这就是人的资格？那狗极其同类的资格呢？在哪儿？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关于善待生命的说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仅仅是狭义地代表着人吧。因为目前还似乎没有什么要善待狗命猫名的说辞，但愿将来会有。
    从黄黄、花花、到最后的欢欢。养狗的经历，让我很无奈、心酸、难过……于是决定，余生不再养狗，真的伤不起。但又始终认为，自己这貌似逃避的选择跟情感的脆弱和坚强没有关系。那，它究竟跟什么有关呢？直到现在我也忍不住会时常忧伤地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