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这个小城的春天一直是风沙肆啮的季节。那时候路边也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树木和花草,而那时的人也似乎不像现在的人这样具有环保意识。
路边栽种的大多是北方最常见的杨树。虽然长得高大,但一遇见筑桥修路的就被连根刨起了。放眼四周,是一片没遮没拦的空旷。春天里的风本来就强劲,这下子变得更自由了,它们掠着风沙和随处可见的垃圾,在一片光秃秃的天光里肆意奔跑。
沙尘暴到来的时候,刮得天地失容变色,日月无光。即使隔了双层的玻璃,它也会把足迹霸道地遗落在居室的窗台上。用手指轻轻一抹,厚厚一层灰尘,所以小城人关于春天的美好记忆,早已被不时出现的沙尘天气吹的七零八落了。
似乎正是这越来越严重的风沙的肆意,才让世人们开始警醒,意识到要大面积植树造林来阻止风沙的肆意。因此,经过几年的努力,这个小城的环境还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虽然春天里的风依然强劲,却再没有了沙尘,而是满目清朗。
没了风沙的肆虐,便可以满身轻松地走在路上了。迎着朝阳和鸟鸣,看洒水车从身边驶过。使劲吸吸鼻子,嗅着空气中正弥漫开来的那股子清新又有些潮湿的空气,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槐花的香气,心情也瞬间变得明朗了。
可小城的春天总是很短,到了每年的五月中旬,便进入了夏季。按理说刮了一个春天的燥风,总该有些疲惫了吧!我的内心早早就期待着这个夏天能少一分浮躁,多一分平和。可是,风儿不解心情,依旧没有要停下来歇歇脚的意思。看来风是过于偏爱北方了,是北方一年四季的画卷上,或浓或淡的线条,勾勒着北方粗犷的美。
夏日里的旱风,也严重地影响着我的心情。如失了水分的空气,焦躁到极点。想想夏天里每天的时光,能带给我最大快乐的还应该算是清晨了。
小城的清晨,清新的如一朵刚刚绽放的花儿,沐着朝露,吐着淡淡的芳香。我喜欢早早就起床,隔了玻璃看天空中回旋飞翔的鸽子,拍打着翅膀满足地停留在邻家那尖尖的哥特式的屋顶上,咕咕咕咕地叫着追逐着,互相用嘴逗着趣。我也喜欢起床后立刻打开窗子,让清新的凉爽和室外的喧闹一股脑地扑面而来,把我卷入让人感觉无比亲切的世俗烟火。感受着它的熟悉又亲近的气息,整个身心都是放松的,舒畅的。
窗前刚浇过水的绿藤萝,每片叶子都是油油的绿。心形的叶片上孕着一个滚圆的露珠,用指尖轻轻一触,便极轻快地滑落到了地上。猜想着那或许就是夜最真诚的又晶莹的眼泪了。早晨的清新和凉爽即使隔了窗子,也总会诱惑着我走到外面,把自己溶入这样的凉爽和惬意中。
走在路上,心里的那份踏实和喜悦,用简单的言语是形容不出的。
公园里好多早起锻炼的人们,一张张洋溢着微笑的脸。他们三五成群,或走、或跑、或跳舞蹈健身操,一边还谈论着家长里短。无论是老年人还是中青年,都被这样的清晨和这样简单的氛围感染着。
我静静地走着,感受风的手拂过面颊和身体。此刻的心是一枚舒展着的花瓣,被惬意沏开沉静地浮在水面上;也像是一颗生在池边荷叶上的露珠儿,静静映着朝阳的笑脸。空气中是幽幽的花香,混合着青草和叶子散发出的湿漉漉的清新气息,萦绕在我的周围。抬起头看那天空,湖面一般的明净高远,时浓时淡的蓝色,倒让我想到了秋天的晴空。此时,云也是淡淡的一缕缕,像是妇人刚刚絮开的新棉花,那么的薄而轻柔。东边的天际,一轮白亮亮的太阳正冉冉地升起,透着一层朦胧而耀眼的光晕。
路的两边种满了蓊蓊郁郁的金银木,也有略嫌高大的木芙蓉,树下是一些玲珑的花草,这一切都吸引着我的视线。那葱茏的绿色很是养眼,树木的叶子都闪着淡淡的光泽,在微风中抖动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此时的太阳是一个最好的金匠,毫不吝啬地把视线所及的万物都镶嵌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光线的脚步无声地穿过绿绿的枝叶漏下来,给树木们披上了一件剔透的金缕霞衣,于是树木便满脸自豪地挺拔在微风和这片光影之中了。枝叶间的鸟鸣也是清脆又婉转的,愉悦着心灵。“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看,那半空中不正掠过喜鹊们水墨般素淡清雅的身影么。
我的心为这样的景色震撼,为之鼓舞和陶醉着。一天之计在于晨。这样的清晨是美好的,它给我带来完全放松的心情、充沛的精力和昂扬的斗志。我感恩自然和生活所赐予给我的这份平凡中的美好和精神上的富足。可是,美好的清晨也是短暂的,因为短暂而让我愈加珍惜。珍惜却也留不住时光匆匆的脚步,仿佛只是一晃眼儿,红彤彤的太阳便又高高地挂在了半空中。
中午时分,狂躁的风又撒开了奔跑的脚步。空气开始变得干燥闷热。太阳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球,热烈而毒辣,晒到脸上和身上都是火辣辣的疼。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好像是一条被潮水拥到海边,又被赤裸裸暴晒在沙滩上的鱼。也像是被谁放到了蒸笼里的食品,下边有火烤着,上边有热气蒸着,而中间是燥风毫不留情的手,肆意地掠走了空气中那一丝赖以生存的水分。树木的枝条成了燥风手中的玩偶,无精打采却又身不由己地舞蹈着,满脸痛苦的麻木、倦怠和无奈。枝叶间筛出的一缕缕细碎的阳光,洒在燥热的水泥路面上,落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此刻的人们把自己藏在屋子里或躲在阴凉处,避开烈日的暴晒,也避开狂躁的风施给心头的无奈和不安,整个世界都显得空旷了许多。
午睡也算不上有多舒服。阳台的窗户是不敢打开的,因为此时吹进屋里的是风呵出的热气和大街上喧嚣的尘埃。索性关了窗子,拉了窗帘,敞开卧室的门和客厅里的窗,让那丝淡淡的阴凉慢慢浸入屋子。床垫成了老家烧的热炕头,躺在上边一身的汗,一片粘湿。口渴的难受,于是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的豪饮。可是水刚刚下肚没多久,便又成了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钻出来,午睡也成了一种折磨。这样的闷热会一直持续着,直到黄昏。
黄昏时分,太阳终于开始变得和煦。它把身影谦逊地隐没在渐渐浮起的夜色之中。空气中的那股燥热也在渐渐被傍晚的清凉所取代。天边浮着最后一抹淡红色的余晖。望着这抹落日的余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容若的句子。
“便是有情当落日,只应无伴送斜晖。寄语东风休著力,不禁吹。”
一种因景因词而生,隐着淡淡离愁的,有些孤独、无奈又带着几分苍凉的心境不由间竟漫延到全身,让善感的我深陷其中感觉有些无力自拔了。
夜,终于静静地来临了。风也渐渐停下了脚步,把跑了一天的疲劳歇在了黑魖魖的枝叶间,为夜色平添了几分神秘。它不声不响地彷徨着,观望着夏日夜晚里将要上演的每一场节目。
此刻的夜,真成了一个包容的母亲,温柔又无怨地接纳了一天的焦躁和喧嚣。她把暴晒了一天的土地,拥在自己的怀里,怜爱地抚摸着每道裂纹间的伤口,再捧出一片清凉和舒适润泽着人们的心灵。
华灯初上的时候,街心公园又喧闹起来了。遛弯的、跳交际舞的、扭秧歌的;也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还有音箱中不时飘出的舞曲,把这个夏日的夜晚,渲染成了一幅生动活泼,活色生香的画面。
人们沉醉在夜色里,尽情地释放着心头的烦躁和压抑,享受着运动之后的充实和快乐,让汗水尽情的流淌,把无尽的欢乐和惬意洒向温柔的夜空。
这样的夜晚,成了静谧与喧嚣的交响,是该到户外去走走散散心的。
夜色变得越来越深浓了,开始如潮水般淹没了周围的一切。狂欢的人群也开始三五成群地散去了,夜晚又变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和安详,静得都可以听到草丛里那时断时续的虫鸣。
街边的路灯洒下一片朦胧的光晕,是迷离间一双双渴睡的眼。广袤的夜空中,精灵般的星星又开始浮出水面,伴着或缺或圆的月,闪动着明亮又狡黠的眸子,凝望着世间这万家灯火渐渐蜕变成夜的颜色,于无知无觉间融合。
此刻,我躺在夜的怀抱里,默默祈祷着夜里最好能下一场滋润万物的雨。淋漓的喧泄,带走夏日里这一切的燥热和烦闷……
当清晨第一缕霞光重又跳动在我的眼睑,顽皮地跟我捉着迷藏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夏日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