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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孤客

巴山孤客 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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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小说)

2013-09-12 10:48:39
 

    

/ 巴楠

车对着夕阳,气喘吁吁,它有点老态龙钟,肮脏的身躯背负着过重的乘客,每向前爬一步,都呻吟不止,使拥挤的人群默默捏一把汗推动着客车慢慢爬动。总算爬上山顶,车上的人们带着胜利的笑脸开始说话。巴子知道翻过这一座大山,沿着飘带似的盘旋公路下山,就回家了。巴子兴奋地把头伸出窗外,夕阳横在山顶,把漫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映衬得更加耀眼,连绵的山峰雕塑般站着,任凭风吹拂。路边的树、电杆呼啸后退,山间的尘雾闪出一条通道,车也像脱胎换骨轻巧如燕在山间穿梭飞翔。

巴子想家! 家就在这座大山那边的小城里。

巴子对回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每次从离开家那天开始巴子就盼着回家,可真回到家,巴子又觉得很茫然,没有一点意思。

因为那时,巴子没有钱。从恋爱的时候开始,文莉就给巴子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要巴子赚够10万元钱,外加一套房子才跟巴子结婚。文莉不是看不起巴子,他们原本是同学,巴子单位效益不好下了岗,成了打工仔。文莉说打工仔就打工仔,只要有钱,她也会考虑的。

巴子抗议,但文莉不理睬巴子。

感情不是用金钱来恒量的……

文莉不等巴子把话说完便反驳道:巴子,你达不到我的条件,就慢慢等吧!

巴子一等就两年,两年的风风雨雨,巴子拼命地赚钱,但也只能够买一套房子,可10万元钱,还是遥遥无期。就在巴子快绝望的时候,文莉到巴子打工的南方出差主动来看他,他们不知不觉把生米做成熟饭,巴子倒不怎么急了,这回轮到文莉着急了,因为文莉肚里的孩子一天天大起来。为此,文莉打电话与巴子大吵大闹了几次,每一次文莉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文莉只好放弃了自己给巴子的不成文的规矩,成了巴子的新娘。结婚三年,夫妻分居两地,他们只能凭着年头年尾几天相居的时间拴住两颗心。巴子好不容易发了一笔小财,准备回家守着爱妻过几天踏实的日子,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办了辞工手续,匆匆登上车,一路风驰电掣,犹嫌内燃机车速度太慢,恨不能插翅飞回家。

巴子看着车窗外漫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映,清晰回忆起那天离开家的情景,文莉那身映山红的衣服,洋气得近乎娇艳,成了小城车站一道五彩缤纷的风景。巴子的心悸缩起来,面对脸带幽怨和娇羞之色的文莉,巴子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地流动,真不想离开家离开文莉。可生活犹如一个只有场景而没有演员的舞台,变着戏法演出了一出出戏,可巴子成不了主角,不得不溶入别人的城市里打工。回忆给人一团温柔,那熟悉的山,那绕城流淌的清清河水,满山红艳艳的映山红,深深窜游在巴子温馨的记忆里。那是映山红盛开时节的一个星期天中午,丹丽邀请巴子去山里采映山红。当他们走出喧嚣闷热的小城,空气新鲜了,柔和而清澈的云层高而稀薄;阳光像恋人的手滑过脸庞;风柔柔的轻轻的若恋人私语。他们在山上采到一大枚映山红,正要下山时,一阵大雨,把他们淋得无处躲,很快成了落水鸡。文莉的裙子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几乎形成了一个红色的裸体。巴子偷偷亲了她一下,文莉的身躯一阵抖颤、惊怯。巴子看见文莉映山红般透彻的脸。她投来的目光正好和巴子的目光注视在一起,文莉的目光里闪烁着的是娇羞和惊喜,这种闪烁着惊喜和娇羞的目光鼓舞了巴子,巴子一下把文莉揽进了杯里。文莉挣扎了一下,但她的挣扎只是使自己和巴子搂抱得更紧,巴子的嘴只来得及低低喊一声文莉……就和文莉丰满的唇贴在了一起……

巴子踏上小城里的柏油马路,倒不着急了,这倒有点像大战来临前夕胸有成竹的主帅,拿出了温文尔雅的风度。巴子在离家不远的一家酒馆里,要了几个菜,一瓶啤酒,轻啜慢酌,等候夜色来临。巴子要让文莉突然看到自己归来……

巴子有点醺醺欲醉了。

天色完全黑了,巴子带着酒后的微酣,起身离座。走出一条小巷,看见那幢熟悉的楼房。那个属于自己的窗口,亮着灯,呈澄红色。巴子认出了这是自己最心爱的床头灯的颜色给房间添上一种朦胧的诗意。当巴子怀着对诗意的眷恋和憧憬踏上楼梯时,小窗的灯光突然消失,变成一撮黝黑。

巴子看了看表,刚8点,妻子睡得真早——女人嘛,独身生活也无聊,大多用睡眠打发时间。要是有一个孩子状况就不同了。自从第一个孩子还没来世夭折后,妻子的肚子就再没有鼓起来。巴子一直觉得是自己没给妻子机会,有愧于她。因此,文莉的脸也由睛转阴,阴转晴捉摸不定,一会儿乖巧得像只猫,一会儿变成暴跳如雷的老虎,让巴子的心一紧一松,惊惊乍乍。

文莉要巴子回家,她说这种日子好怕,好无聊。巴子只好拼命挣钱,有了钱才不受人白眼。所以,巴子变得很俗气,甚至不择手段。可巴子一年到头换来的钱也只够温饱填车轮子。文莉的嘴撅起来,脸冷下来,说话也带着刺。

巴子怕回家,又忍不住要回家。当文莉的那双眼神一落到巴子的脸上,巴子就感觉没有了思想,没有了生气,好比行尸走肉一般。巴子只有回到山南海北的打工群中才露出轻松自信的笑脸,与家中沉默寡语的巴子,判若两人。

终于熬到头了。巴子摸摸口袋里的龙卡,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拉了拉衣领,巴子要给文莉一个惊喜。让文莉激动地扑进怀里,用她那香唇吻他咬他要他。想到这里,巴子身上就有点莫名其妙的骚动,随着脸颊开始发烧,嘴变得很干燥,心跳愈来愈快。巴子不由得迈开步子,快步向楼上爬去。

门关着。巴子掏出钥匙,门锁纹丝不动,上了保险,也许出于谨慎。女人嘛,一个人也不容易……巴子微微笑了笑,举手敲门。

就在指头关节与房门撞击的一瞬间,屋里爆出一声很粗浊的咳嗽。咳嗽的后半声因受敲门声干扰,突然被强行抑制,周围显得一片寂静。

巴子又轻敲了第二次,室内没有任何反应,可以断定文莉再困也不会在熄灯后几分钟内就睡得不省人事。果然,屋里静默了不多大功夫就响起一阵很急促的慌乱声,一双赤脚在水泥地上走来走去,很快很轻,然后阳台门被打开,旋即又关上了……声音消失了,房间又陷入静默。这时,文莉慵慵地问:谁呀?这一意外的发现令巴子又羞又怒。巴子明白了自己生命中的女人背叛了他。这种羞耻刺激得巴子几乎要吐血,幸而喝得不多。否则巴子就会因酒精失去自持能力。现在巴子很冷静,他没有回话,只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房门,疲惫不堪地转身下了楼,把脚步声留给来开门的文莉。

下了楼,天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巴子没有觉察到。

面前是狂风暴雨在淋漓地洗涮着大地,而巴子的心绪也正如雨夜那么纷乱和不安。巴子沮丧地抬起头,眼前一片黝黑,借着窗口射出的灯光勉强看清脚下的梦魂牵挂的家和文莉的面庞随着离去的脚步声,彬彬有礼的后退,渐渐变得朦胧,若有若无的一幅画。夜趋向深邃,强劲的风呼啸在冰冷的长空下,鸣咽着徘徊不去。

巴子跋涉在雨夜,心灰意冷,几年的夫妻,纵然是不羁的情感不羁的心,巴子使终没有学会回头望:缘份是本书,翻得不经意错过了童话,读得太认真会流泪。巴子沮丧得想毁掉点什么,无论是人和物,也曾想毁掉自己,但巴子什么也没有做,他不是那种把痛苦转嫁给别人的人。巴子走到一棵树前,树叶流着泪,巴子用拳头猛击树干,以发泄内心的痛苦。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皮肉的痛苦之后还是不能消除折磨人的情感的心疼。前面就是巴子先前喝酒的酒馆,那里还亮看灯,巴子看到一对喝酒也不忘勾肩搭背的男女。

巴子进了酒馆,酒馆老板带着生意人的殷勤迎住这个刚刚喝过酒的客人,满腹狐疑地望着巴子。

拿酒来!巴子坐到刚才喝酒的桌前。巴子急于买醉,喝得多,喝得急,最后踉踉跄跄走出酒馆。现在喝下去的酒开始发作,那种痛苦模糊了,胃里发呕,脚下失重,好在路上没有多少人,巴子可以无所顾忌地走下去,走下去,直到躺倒……

雨什么时候停了,巴子在一片狼籍的街中,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巴子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处。凉爽的夜风吹拂下,巴子不由得感到悲哀。人们熙来攘往,忙忙碌碌,争来斗去,结果就和这街道一样,除了垃圾,什么也不会留下。

巴子踉踉跄跄往前走,突然,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巴子睁大眼睛,竟然碰在一个女人身上!她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一样,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看着巴子。

大哥,看你落魂失魄的莽撞样子,一定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女人笑了,嘴角弯弯的,露出整齐雪亮的牙齿,很动人。

巴子竟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女人的脸,不知所惜。

树影下看不清女人的真实面容。巴子不想跟她纠缠,跨步想走开。

你碰了女孩子,也不道声歉,就这样想走?女人扭动着腰肢,挡住巴子。

你想怎么样?巴子说出这话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带着一股冲劲。

陪我喝杯酒,就算是给我道歉。女人不屈不挠的纠缠着,挑战地说,敢吗?

巴子用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极想看清女人是什么模样,一个很怪的想法在脑子里回旋。巴子不在家的时候,文莉会不会也这样?

是不是男人不在家,守不住寂寞,需要刺激?巴子语气变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看人?女人不怒不恼,我是可怜你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走,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你要觉得我有什么用意,你就走吧!

这一将,巴子不好意思走了。他猜出点什么,盯着女人,心里酸酸的,巴子渴望诉说,渴求理解,但眼前这个对自己都不负责的女人,能给别人什么呢?

你们男人寂寞了,苦闷了,出来走走,散散心,喝喝酒,希望有点艳遇什么的,男人心……那能跟女人比。寂寞的女人,心里浸泡在酸水里,想找个人说说话,也要有勇气……女人自顾自地说,我真是无聊,出来想遇一个人,把你碰上了,可你像老婆跟别人上了床似的,沮丧着一张脸,那还像一个男子汉,遇点折磨就成了这样子,大哥!别苦着脸,生活内容多着哩!

看不出她是富于感染力的女人,充满柔情和体贴,在这样的女人面前,可以消愁。但她的柔情打出商品的印记,会变得分外可怕。不过对于巴子来说,此刻被一个圣徒领进伊甸园和被一个魔鬼带进地狱,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你带路吧!巴子突然说。即使前面是陷阱,巴子也不在乎了。

巴子跟在女人身后走进一幢楼,进了房间。这是一套普通的家庭住房,客厅的一角是饭厅,巴子对这种结构很熟悉。因为与巴子目前的那一套居室如出一辙。

女主人没有拉灯,而是点亮了茶几上的蜡烛。

巴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竟然心酸得很。巴子很奇怪自己的这种感受竟然在这个不合适的时候发生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巴子站在客厅阳台上往外望,万家灯火像无数只眼睛。每一只眼睛背后却有不同的角色在演着不同的戏,但结局是什么,真相是什么?

坐过来吧!女人叫巴子。

现在,他们面对面的坐在小餐桌旁,巴子不明白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抱着一种静观的态度。女人年龄不大,二十一二岁。长得很漂亮,气质优雅,身材修长,很像一个丰乳霜广告里的女演员。一双迷人的眼睛越过睫毛,注视着巴子。这种年纪的人出来吃皮肉饭,应该说生意是不错的,巴子想。

你不像是这城里的人?女人举起酒杯。轻轻和巴子碰了一下,发出很轻脆的声音,女人淡淡地说,你也不像城里那些闲得无聊的人。

何以见得?巴子把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你错了,我是这城里的人,也有一个属于我的家,在今天天亮以前可以这样认为,不过,明天就不一样了。

你们离了婚。

没有,是迟早的事。

这么说你也遇了一个像我一样耐不住寂寞的女人?

寂寞人人都有,这不能怨她,我回来晚了。巴子望着窗外黑黝黝的搂房,忽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走不回家,走不进小城的繁华。

其时,你也不用太悲伤了,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过程而已,结局却一样:人都得死。只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人与从间的体验并不相同,所以才有了不同的人生。这一些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巴子震惊了。怔怔地看着女人。说实话,这女人很有些动人的地方。从她的表情和神态上看,是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人,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文莉的表情和神态无处不流露出缺乏文化的刁横。在这方面,巴子十分头疼却又奈何不得。

夜空是深沉的,宁静的。巴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只有女人身上才能散发出来的清香,使巴子内心,就像在沙漠中长途跋涉,心衰力竭时,闻到了充满活气的芳草味儿,每一个汗毛孔舒张吸吮似的。巴子疲倦极了。产生了倒进她怀里的欲望,再强壮的男人也需要女人的爱抚和宽慰,何况巴子有一颗受伤的心。巴子还是很理智地站起来:打扰你了,我也该走了。

你走吧,女人幽幽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做了一桌莱,总该有一个人陪我的,他说好了要过来,还是让女人套住了。我很无聊,就萌生了一个念想,找一个人陪我过生日,说说话,就碰上了你。感谢你陪了我大半夜。我心里的苦衷不比你少,但生活方式已经改变,挣扎过,无奈过,最终只好认命了。

走到门口,巴子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巴子心里怅然若失,巴子感觉自己丢掉了一笔垂手可得的财富;一次没有责任和代价的艳遇。巴子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

你走吧。女人站起来送巴子到门口,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我没有,我和你想像的那种女人是有区别的……

巴子隐约记起曾经听人说过,这个小城里有那么一种女人,她们被一些有钱的人秘密的供养着,平时她们是自由的,但当那些供养她们的有钱人来了,她们就必须把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供养她们的人。

巴子没有再说什么。

巴子独行于街灯下,城市的狂潮,夜生活的狂潮冲过冰冷的空间一阵阵揪涌着向巴子扑来。令巴子感觉自己是悬空在一种可怕的悲凉的虚空之中。

此时,巴子漫无目的地走着,钱财之多,城市之大竟没他无容身之地吗?巴子想回家,却没有想好对付房间里那种古怪声音的办法。巴子无论如何选择,让事态激化总是不明智的。只有去旅馆了。也许就是巴子今夜的归宿。

夜深了。巴子仍枯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房间显得异常的寞落,冰冷的灯光照着房间的一切摆设,光泽很晦涩。有一种说不清的凄凉。

窗口窗帘就像一方黑舞台,而巴子置身于遥远的迷茫和深切的痛苦之中,冥想着该怎么解决这意外的苦难,游丝般的思绪弥漫在长方形形似棺材的空间里,巴子似乎用思绪埋葬了这个空间,又似乎被这个空间埋葬了。

……城市已经苏醒,到处喧闹起来,巴子扶着床沿跳下床,巴子明白了,巴子该去什么地方,家乡的小城也不欢迎他了,这里已经没有巴子的停靠点和家了,巴子将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巴子揉了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茫然无措地在阳光与阴影交绪的城市碎片里,穿过那宽敞的,拥满人流的公路,对面就是到长途客车站。

地址:723600 陕西省镇巴县林业局  张富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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