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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过无痕

雁过无痕 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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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埃(短篇小说)

2013-09-13 19:44:22


【一】

对于林心来说,日子的不如意是从这个暑假开始的。本来无波无澜的日子,感觉忽然之间就乱了方寸。很像平静的池塘里,猛然间被那个淘气的谁抛下了一块大石头。瞬间激起的大波澜,即使石头都沉入了塘底好一段时间,却依旧还要波及震荡许久。

这样的想法和比喻似乎也是林心瞬间才刚刚想到的,现在的她终于更深得明白了当日子的平淡和平静被真正打破了之后,平安和寻常这两样东西对一个要好好过日子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也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往日的平淡如水、波澜不惊,对于而今的林心来说绝不是寻常了,简直称得上是奢侈。

林心还清楚地记得,这段不寻常的日子是从大上月的中旬开始的,并从那一天拉开帷幕后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本来这个暑假林心一家是计划好了要出游的,没等孩子放假,林心就急切地从网上安排好了一切出游的计划。火车票也早托朋友从车站买好了。看上去,一切似乎都已具备,真如诸葛亮的草船借箭只欠东风了。

临行的前三天,林心又开始计划了。她打算用一天的时间去娘家看看。虽然二老一直都不太赞同他们外出旅游的事,嫌林心老这跑那颠的不消停。新闻看得多了,每天不是这出事就是那出事的两个老人总觉得这年头哪都不太平,老往外跑可不是啥好事,不如呆在家里安全。但一去就是一周的时间,不跟二老说一声,林心又觉得心里不踏实,过意不去。好在林心提起出门这个话题的时候,是拿老公叶绍航正好要去云南开会做了挡箭牌。

二老终于沉吟着没再什么反对意见,林心也忍不住偷偷舒了口气。要知道这次的出行可是一家人老早就期待的了。林心美美地在心里盘算,明天一早就可以把婆婆送回老家,后天上午九点多就可以开开心心上路了。想到这儿,脚还没迈出家门,那心思却似乎早已飞出了十万八千里。毕竟是第一次去云南,又毕竟是早已心怀期待,怎能不让人激动呢。

这许多年来,婆婆一直都是跟着林心生活。婆媳俩的关系处得倒很是融洽。婆婆今年也快八十岁了,林心知道留老人单独在家里不放心,早早就让绍航跟老家的大姐联系好了,让婆婆住过去由她们先照顾几天。大姐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安排好了婆婆的去处,林心这心里又跟着轻松了一大片,这回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出行了,一家三口都沉浸在满心兴奋和喜悦的等待中。

可是好多时候这计划还真就是赶不上变化,看来他们三口真是高兴的有点早了。这不,第二天一大早林心去了卫生间。步子还没迈进去,就看见卫生间的地面上污七八糟的一片狼藉,像是谁吐过后没擦干净的污秽。林心不禁心头一颤,因为女儿自小到大都最爱犯肠胃了,一犯就是连拉带吐的。莫不是昨夜里孩子又病了?林心疑惑着,忍不住扯开嗓子喊绍航,他爹,不好了!看来言儿昨晚又吐了!

绍航一听也是吃惊不小,穿着一条短裤就直接从卧室里蹿出来。可是听听女儿的房间里还没一点动静。没等推门看,婆婆就在自己房间里有气无力地搭了腔。

是我吐的,夜里实在忒难受了。

婆婆吐了?!这一下真是把林心两口子吓得不轻。小两口几乎同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老太太病了还怎么再给大姐送回去啊。林心急得卫生间也顾不上去了,跟着绍航直接就奔婆婆的房间“杀”过来。

婆婆正侧着身子,病恹恹地佝偻在床上,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估计是一宿也没睡好。林心和绍航不禁暗暗埋怨着自己觉睡得也真是太沉了,老太太闹这样,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这一年来老妈确实腿脚显得慢了、软了。但说实话,老妈的胃口可一直都是很好的。在一块十几年,可从来没看见老人像今天这样犯过肠胃炎。

平时婆婆特别会过日子,啥都舍不得扔。家里剩下饭菜,林心一要扔老太太就在那先急了。别瞎糟蹋粮食,下辈子是要遭罪的。林心一听老太太这么说,赶紧又住了手。可是她也真是犯了愁,这剩饭菜是留下了,但谁又能吃得下呦,她林心可真是没这个肚量。林心知道,这般肚量一家人也就只有婆婆有了。婆婆年轻的时候,苦日子过惯了。即使到城里这么多年,依旧那么俭省。剩饭剩菜舍不得扔,剩面汤也舍不得扔。三样东西往一块一掺和,稀的干的就全有了,足足有小半盆子。婆婆就那么面态安详地坐在桌前,一口接一口的,没一会就把那小半盆饭菜消灭掉了。林心也真是服了婆婆的肚量,那肚量真是海纳百川啊!

看着正难受着的婆婆,林心猜测着,莫不是昨晚老太太吃坏了肚子?她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婆婆的额头,一点也不烫,看来没发烧。

绍航也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地问,妈,还感觉哪难受不?

不了,我躺一会就好了。婆婆一贯的作风,嘴硬逞强,轻易不跟病痛服软

那好吧,您先躺一会儿,我们先去做饭了。林心拽着绍航就去了厨房。想着婆婆刚刚吐过,胃口软,林心特意让绍航给婆婆做了一盘鲜嫩可口的蛋羹。

林心两口子在厨房里煮、炒炒、蒸的蒸,没一会儿一桌子饭菜就准备好了。小两口又跟约好了似的,前后脚相跟着进了婆婆的房间。

婆婆正闭着眼睛侧着身子在那儿打盹,外表上还真是挺正常感觉不出有哪不舒服。林心低着声音喊,妈,肚子都吐空了,还是起来趁热吃点饭吧!

老太太含混地应着,挣扎着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然后颤巍巍地立到了地板上。林心一看,赶紧上前搀住了老人的胳膊,一路扶着坐到了餐厅的椅子上。绍航也赶紧把新蒸的黄灿灿的蛋羹端到了老母亲的面前。

婆婆仿佛是强打起了一点精神,拿着勺子去舀那蛋羹。只舀了一小口慢吞吞地送到嘴边。林心两口子就站在老人身旁伺候着,不错眼地看着,满心期待婆婆还能像平时一样狼吞虎咽地把那一盘蛋羹都消灭掉。可是婆婆没等嘴里那点蛋羹咽下去,就先有了反应。把勺子赶紧往盘子里一搁,就忍不住扭回头又用手捂住了嘴开始干哕。

看来老人是吃不下东西了,这可把林心两口子吓坏了。一家人谁也没有胃口再吃早餐了,倒是赶紧张罗着要先带老人去看医生。

可能是因为实在太难受了吧,平时硬撑惯了的婆婆这次终于乖乖跟着林心两口子下了楼。到了诊所,大夫听了听老人的症状,再一问老人的岁数,立刻就拿出了血压计。果不出所料,老人低压80,高压200。林心两口子到现在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老人的恶心干哕是因为血压太高了呀。大夫在边上跟着问,您老不觉得迷昏吗?

婆婆虽然人没精神,但还是立刻就摇了摇头。

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带她老去医院吧,大夫在旁边提出了建议。

二话不说,林心两口子带上婆婆开车就去了中心医院,直接就给婆婆办好了住院手续。婆婆一入院,倒还是挺能撑也挺能配合的,坚持坐轮椅。林心两口子就跟着护士,一路推着婆婆楼上楼下的跑。等各项检查终于都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已近中午了。检查的结果一出来,婆婆倒是没啥别的毛病,除了血压高,但还是要在医院里坚持治疗一段时间了。

这结果让林心感觉心有点凉了,出游的计划安排的再好,看来也只能泡汤了。绍航不由得就想到了孔老夫子那句话“父母在,不远游。”看来老人家说得还真是有道理。估计老妈是不愿意他们出门上了火,才犯了高血压的。

就这样,婆婆住院了。即使病情恢复得再快,怎么也要十几天吧。林心眼巴巴地瞅着绍航,不用说话绍航也明白林心的意思,以及此刻她心里正犯着的愁。

我看一会安顿好妈,咱们还是去把票退了吧!沉默了半晌的林心终于有些沮丧地跟绍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要我说就退了我的吧。我不去了,在家照顾着妈,你带孩子去。绍航似乎下定了决心要牺牲自己。

净瞎说,妈这样,你让我们怎么能走得安心?!林心有些急了。我看别争了,就都退了吧。再说你不去,我们娘俩去又有啥意思?干脆谁也不去算了。林心恹恹地一脸烦燥。

绍航一看林心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坚持。安置好了婆婆,等老人输完液睡下了,让女儿守着,林心两口开车又去了车站。

一进车站门,林心忽然就想到了自己买票那天的激动和兴奋,跟而今的失落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二】

林心在队里站着,一点点往前蹭。绍航也不吱一声地在旁边跟着。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曲曲折折地一点点向前蠕动着。

一扭脸,绍航忽然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刻满着沧桑后的宁静和平和。

庆丰!少航一边有些激动地喊着,一边远远朝前边队里的那个男人奔过去。

庆丰!林心也几乎同时就喊出了口。满脸热情地招呼着,朝前边还隔了几个人的那个男人晃着手。

男人本来正木呆呆地在队里站着,满脸凝重的。一听有谁在叫他,也立刻就回过头。一看是林心两口子,那一脸的凝重很快就化成了温厚又善良的笑,憨憨的,暖暖的。林心两口子都知道,庆丰本就是这样一个温和、脾性好的男人。他是他们俩高中时的同学,跟绍航在一个饭盆里差点吃了三年的饭。两个人的感情早比亲哥们更像亲哥们了。后来绍航娶了林心做媳妇,两家人的关系更是亲密了许多,逢年过节的都要走动走动小聚一下。想想这份亲密能始终不变的原因,一是因了三个人正好是同学,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庆丰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待人永远都是诚实温厚的没个挑儿。

庆丰姓郝,原名叫郝庆丰。总感觉那时孩子的名字也都带有一定的时代烙印。估计他爸给他取这名字的时候,也正是家里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所以才会叫庆丰的。想想也对,粮食丰收了,一家人的肚子也就不用再饿着喂不饱了。那时候大多数家长还不都是这样,借着给孩子起名儿,来千方百计地成全自己心里那有点自私却绝对美好的念想。

上高中的时候,庆丰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家又住在城边上,条件也还算不错。那时他的父亲正跟别人搭伙在天津做买卖。庆丰一家哥仨个,他是家里的老二。在这哥仨个中,庆丰的温和厚道在庄里是出了名的。当时父亲做买卖正好缺人手,感觉庆丰到底是比那哥俩好说话,于是便跟庆丰商量着让他干脆别上了,不如早点儿去天津帮忙看着摊儿,而庆丰还真就未提任何反对意见地乖乖答应了。

当时我们一班的同学谁也不清楚庆丰到底是怎么想的。十年寒窗,八拜九叩的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庆丰却这么悄没生息地收拾了行李,从同学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大家都在心里默默为他感到遗憾和惋惜,以至于现在想起来绍航还会由衷地来一句,庆丰纯粹是让他爸给耽误了。因为那时农家的孩子能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几乎就是求学了。真不知道庆丰走的时候心里遗憾了么,委屈了么,疼痛了么,舍不得了么?他那张异常安静的脸,真是除了平和还是平和,根本再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现在想想,如果当时他能选择不走坚持到高考结束,估计也早该分配工作了,何至于一家人像现在这么拖累呢。

一别几年过去了,林心和绍航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这个小县城,没多久两人就结了婚。此时的庆丰也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一儿一女倒也挺随心。而他父亲的买卖并没能给庆丰一个稍微稳定些的工作。合伙的买卖最终是兔子尾巴长不了,闹到最后终于不欢而散,每家都赔了钱。无奈的庆丰从此便失业呆在了家里,为了谋生他又不得不走上了漫漫的打工之路。好在庆丰人厚道,干活计又踏实可靠,到哪都能得到老板的赏识和重用。

有儿有女,有吃有穿,如果庆丰一家人的日子能这么持续下去,在当地的农村里倒似乎也算是满足又安逸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女儿小伟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因为闹感冒发烧去了医院,却忽然就查出了白血病。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得了这么个要命的病呦,庆丰两口子谁也不敢相信,又带着孩子去了附近大城市的医院。不幸的是,专家也给出了几乎完全一样的结论。庆丰两口子的心跟着女儿的病都要疼碎了。一把屎一把尿的终于把孩子拉扯大了,懂事了,却落得个这般残酷的结局,想想哪个父母又能接受得了啊!庆丰两口子感觉头顶那片天也快要塌了,可是又能咋办呢,只能强撑着疼到快要崩溃的神经,带上家里本不富余的钱和女儿,又奔了廊坊的血液医院。

一住就是几个月的治疗,命大的女儿终于挣扎着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出来。临出院,主治大夫背着孩子悄悄跟庆丰两口子说,到家一定要多留心孩子的健康,如果五年不复发才算度过了危险期。

庆丰看着不远处重又有了些精神气的女儿,想想将要面对的日子,真是说不出心里那股子复杂难言的沉重滋味。

治疗回来的女儿恢复了一段时间后,就又重新回到了学校里。这些年看着又变得活蹦乱跳的女儿,庆丰两口子这心算是稍稍宽慰了些。感觉治疗效果还真是不错,到去年秋天小伟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

孩子虽然一直没啥不正常,庆丰两口子的心却一直都悬着,一刻也没敢放松。为了生活的担子,两口子没日没夜地奔波着,养着眼珠儿一样的这双儿女。日子在他们两口子的奔波里,也终于开始有了些许的改善。可是去年,就是在去年的晚些时候,灾祸再次无情地袭击了这个家庭,庆丰的媳妇居然又得了乳腺癌。

或许还是因为女儿吧。这许多年来因为怕女儿的病复发,庆丰媳妇始终患得患失,担惊受怕。对女儿病情的担忧和四处打工的劳累,终于让她不堪重负了。此刻一脸平静、满心痛楚的庆丰只得瞒着孩子,又带上媳妇去了天津肿瘤医院。

几个月的治疗下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命总算是暂时保下来了,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庆丰媳妇两侧的乳房也都切除了。

媳妇这一病,庆丰更感觉到了生活担子的沉重。但他能有资格逃避或者做出其他的选择么庆丰不敢歇脚地往前走,每天除了面对还是面对,除了坚强只有坚强。因为他怕自己只要一停下,也就不由自主地做了生活的逃兵或者是可怜的懦夫。他虽然害怕未来的不可知,却也只能始终温和地笑着面对前路,面对着命运的狰狞。感觉庆丰一定也会有眼泪,但他的眼泪却绝不是流在人前,而是点点滴滴地都汪在了心里,蓄成了一口井。

今天车站里的不期而遇,倒似乎让林心两口子暂忘了刚才自己心头的沉重。绍航亲热地拥着庆丰的肩膀,开始询问着嫂子的情况。这一晃半年又过去了,还是过年的时候才见的嫂子呢,心里怎么能不牵挂?

你嫂子啊,她好着呢!庆丰咧着嘴温和地笑,有些大大咧咧地答着。但那目光跟平时比,却分明多了几分心虚的躲闪。嘴角的笑虽然依旧温和,却又似乎让人体味出了几丝言不由衷的苦涩和无奈。那听起来还算轻松的口气,也怎么都让人觉得有几分故作的欢乐。这许多年来,生活的担子于他真是太沉重了;而生活的面目展现在庆丰面前的,也似乎始终都是残酷和狰狞。如果还算有幸福的话,那就是曾经有过的平淡又寻常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没有鲜花,更没有掌声。要论庆丰这些年埋在心里的苦,绍航还真是再清楚不过了。因此,庆丰虽然这么说,绍航还是挺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家里都好吧?庆丰。有事千万别瞒着我。绍航知道庆丰跟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善良的他可不忍心让好朋友跟着自己闹心,因此绍航才会如此不放心反复叮嘱和追问

嗨,能有啥事啊,你还真是别多想。庆丰晃着胳膊,故意带着几分安慰似的握了握少航的手。

真没事?那你这又是要去干啥?绍航不依不饶的还是不放心。

我呀——我是要替我爸去承德走个亲戚。你也知道,老人年岁一大就犯怵出门了。

想想庆丰说得似乎也在理,绍航悬着的心又跟着落回了肚里。

那,你们两口子这又是要去干啥呀?庆丰仿佛才刚想起来自己也该“杀”个回马枪。

嗨,孩子不是放假了么,想带她出去转转,打算过几天就走。这老话不是说得好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游学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绍航怕庆丰敏感,也故意文绉绉地掰了个谎。

哦,那可真是好事啊!一家子能出去散散心,多好。看得出来庆丰的高兴是由衷的,带着几分和羡慕。那我就提前祝你们一家子玩得高兴吧。看看自己已经快到售票口了,庆丰便匆忙地跟绍航两口子道别,然后往前移动着脚步买完票又匆匆地离开了。

绍航两口子也退好了票。因为心里惦记着婆婆,便也没敢再多耽搁。一路上,林心又忍不住跟绍航唠叨起了庆丰一家这几年的日子。

唉,庆丰也真是个苦命的人,还真是挺佩服他的。家里出了那么多的事,还能硬挺着,要是我啊,估计早就崩溃了。

拉倒吧,谁遇上谁也得撑着。不撑着又能办,一家人还都指望着他呢。绍航一边开着车,一边颇有几分无奈和低落地接着,忍不住心里也跟着又沉又疼的。自己最好的哥们,竟是这般的命运多舛,不跟着闹心是假的!这许多年来绍航心里早当庆丰是自家兄弟了,谁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亲人日子能过得好点儿……

【三】

一晃眼婆婆住院将近十天了。一家过日子,冷不丁冒出一个需要照料的人,感觉那步调真是跟着全乱了。每天家里医院的跑,连十四岁的女儿也派上了用场,小大人般地跟着林心两口子轮流照顾着奶奶。

婆婆每天上午都是要输将近半天的液,然后去解手。老太太腿脚不利索,蹲不下。林心就干脆买了一个简单的坐便器放在了医院的厕所里。

绍航基本上是负责着一家人的伙食,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想给老妈做得清淡又营养些。日子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充实忙碌了起来。

在一家人精心的照料下,婆婆的身体也跟着一天天的硬朗了,人又有了精神。这让林心一家在劳累中很是感觉到了安慰,只要婆婆能好好的,年轻人忙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毕竟婆婆都快八十岁的人了,生活上还能照顾自己,林心也真是挺知足的。她在心里暗暗打算着,等婆婆出了院,一定要好好给老人家过个生日。

婆婆的生日是在七月底。林心两口子早早就在酒店里订好了桌席,点了一大桌老人爱吃的饭菜。老家的大姐还特意定了个双层的大蛋糕,亲戚朋友十几口人聚在一起,也真是好不热闹。在大家共同举杯祝贺婆婆健康长寿的那一刻,林心不自觉地就有了许多小感触,竟忍不住湿了眼角。说实话,她真盼望着一家人能永远都这么好好的,就让这一切的不如意都随着声声美好的祝愿而烟消云散吧。

婆婆出院后,绍航又开始按部就班地上班了。日子似乎真得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婆婆这一病,把林心娘俩要出去旅游的想法彻底打消了。每天在家里收拾收拾卫生,辅导辅导孩子的功课,林心倒也乐得享受这份平静中的安然和幸福。可是谁能知道呢,这份宁静和安然很快又被一个电话打破了,就是那天中午绍航接到的那个电话。

那天正好是周末,饭菜都摆好了,一家人正坐下来准备动筷,绍航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因为怕误事,绍航几步跨过去。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绍航迟疑着却还是接了。

一个低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传入了绍航的耳鼓。

是叶大哥吧?那声音里带着几分猜测和揣度。几秒钟后才又接着说,我是庆丰的妻弟。

哦。兄弟找我有事?绍航莫名的有些疑惑。素未谋面,怎么是他打来了电话。即使是真有事找我,也该是通过庆丰啊,莫不是?

叶大哥,你还不知道呢吧!小伟那病又复发了,就是前几天的事。我姐和我姐夫又带着孩子去了廊坊……

绍航听出了此刻那声音里的无奈和压抑,他的心也不禁跟着一沉。怎么会这样?庆丰这到底是啥命啊,真是比黄连还苦了。

那,现在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了?绍航这句话急切的几乎是冲口而出了,他的心紧得也跟着有些疼了。他忍不住心疼着孩子,也更心疼着自己那老实巴交、厚道又本分的兄弟庆丰。

唉,还能咋样啊?到那也只能是先保守治疗了。等孩子病情好点,我姐夫打算用儿子配型做骨髓移植呢。这动不动医疗费就是几十万,医生还不保证手术就一定成功,手术那天没准孩子的命也就没了……

说到这那声音顿住了,绍航感觉到了那被卡在嗓子眼里的哽咽和疼痛。太深的绝望、无奈和痛楚也瞬间抓紧了绍航的每一根神经。

沉默。让人倍感压抑又凝重的沉默。片刻之后,那声音才又接着说。

我寻思着大哥你经见得多,或许能帮我姐他们想想办法,所以才冒昧地给你打了这个电话。那头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我理解。快别这么说,都是想为孩子好,让我先想想办法吧。绍航宽慰着,心底却除了疼痛只有一片不知所往的茫然。

啊,那可真是谢谢叶大哥了。我先代表我姐她们全家谢谢你,想法救救小伟吧!那个声音似乎真就看到了一线希望,在那头继续哀求着。传过来的声声哀求都如重锤般敲打在绍航的心上。

怎么帮?挂掉电话的绍航也真是犯了愁。直愣着两眼踱回桌边,吃饭的胃口全没了。

林心也似乎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连婆婆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眼巴巴地瞅着绍航,挂着一脸的担忧。

唉——绍航沉痛地叹息着。庆丰的孩子又不行了。绍航坐在椅子上,愁得眉毛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一家人也都沉默着,谁也没动筷,那心思却飞出了老远。

食不知味地吞下了些许饭菜,绍航便坐到了电脑跟前。庆丰的舅爷还等着他帮忙想办法呢,绍航迷茫地真感觉自己有点求助无门了。

他想最好是去发动社会或者学校,毕竟人多力量大。但随着这个念头冒出来,绍航又无奈地苦笑着否定了。社会之大,想要求助的人却那么多。也许小伟的病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灾难;可是对于整个社会却早已是司空见惯了。去找谁,去求谁帮助,这目标不亚于大海捞针。那,还能怎么办?去求助学校?绍航知道,小伟所在的只是一所农村里的学校,这年头得病需要帮助的学生也是不少,即使有同情心又能怎样呢?画饼最终也是充不了饥的。想过来想过去,绍航还真是发愁了。明知道难办,却没想到办起来会是这般全无头绪,自己竟还不知死活地应了人家说要帮忙,唉——庆丰忍不住在心里怨责着自己的不量力。无论如何,还是先给庆丰打个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吧。

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却是一个有气无力,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绍航听出来了,那是小伟。

叔,你有啥事?

绍航忍不住心里一酸。这才几天,病魔竟然把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折磨成了这样。

小伟,你咋样了?你爸在不?绍航急切地想知道那里的情况。

我又生病了,跟上次一样。我爸没在这里,还在家上班呢。小伟有些哽咽地吸吸鼻子,说话的声音囔囔地粗了许多。

我妈跟我在这呢,叔,你要跟我妈说话吗?但没等绍航答应,电话却断了。

断了之后的电话没有再打过来,而绍航也终于没有再打过去。他的心被刚才的那个声音揪得紧紧的,说不上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怕此刻再听见嫂子那悲伤绝望却又要故作坚强的声音。他想象着一个得了癌症的母亲,要不顾自身死活地再来照顾同样得了重病的孩子。这是怎样的一种命运残忍,温情却又充满着煎熬。这份锥心的疼痛,让绍航不敢想,也更没有勇气去面对此刻的嫂子电话断了就断了吧,正好给绍航一个可以逃避并貌似能心安的理由。暗暗自己此刻的软弱无助,他也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样的残酷。既然庆丰在家里,他又立刻拨了庆丰家里的电话。

这次没错,真是庆丰接的。当绍航不顾一切地问起孩子的情况时,那头的庆丰却还以为绍航不知道,在极力掩饰着不想告诉他。

想想庆丰平时的为人还不就是这样。从来都是替别人着想,从来都是怕自己给谁添麻烦。谁要是有难处,他会倾其所有地去帮。而他自己有了难处,却习惯于躲着闪着藏着掖着,再苦再痛都是埋在心里。他习惯于掩饰和掩藏,只是因为怕朋友们都跟着担心就像臧天朔的《朋友》里唱的,如果你正享受着幸福,请你忘记我。这就是庆丰的性格,

想到这儿绍航的心酸疼的眼泪都要跟着下来了。但他强忍着袭上心头的楚,只略带埋怨地说了一句。庆丰,在车站里你为啥不告诉我

那头沉默着,听不到一点声音。绍航能体味出此刻庆丰心里汹涌着,却只能被声掩埋的那些苦和疼。

晚上等着我,我去看看你吧。绍航沉缓地说着,忍不住心头感慨万千。没等庆丰回绝或是答应,就先挂了电话。电话一挂,他压抑又无奈地哀叹一声,狠狠抹了一把脸,便拉上林心去了银行。

林心傻傻地跟着绍航,也是痛痛的。说实话,结婚这么多年,她最看不得的还是绍航这伤心又失落的样子。

【四】

傍晚的时候,绍航开车来到了庆丰的村子。一拐进庆丰家那条狭长的巷子,绍航便看见庆丰正远远地站在门口朝东边张望着。

笼了一身暮色的庆丰显得更多了几分沉郁和沧桑,那身影也愈显清瘦憔悴了,像是被痛楚禁锢了整整一辈子而摆脱不得。

绍航一下车,就上前挽住了庆丰的手。庆丰无语地盯着他,眼圈却不由得就红了,跟见了亲人般酸酸涩涩的。两人便也互有灵犀般的都不再说啥,相牵着前后脚进了屋。

屋子里到处是乱糟糟的,凌乱又狼狈的没了规矩。或许一个陷入不幸的家庭就是这般拉杂模样吧,一切都像是被女巫施了最恶毒的咒语。

庆丰招呼着绍航坐,又急着端暖壶去倒水。摇晃了几下才发现壶是空的、冷的,他有些窘不由得也红了。

绍航说,庆丰,你也来坐吧别倒了,我不渴。就想跟你说说话,你就别瞎忙活了。他拽着庆丰坐到了自己身边,便拉开手包掏出了一沓子不算厚却也不算薄的钞票塞到了庆丰手里。

庆丰一下就急了,屁股仿佛坐到了火里,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手也攥得紧紧的说啥都不接。兄弟,我这还不缺钱,不要。老天天拖累你,啥时候是个头啊……庆丰说不下去了,用手生生住了嘴里的咽。

说啥呢。绍航也急了。我也就能替你分担这点,心意薄得都拿不出手。要是我有事,你一定会比我更惦记着。我求你还是拿着吧,让我心里也能好受点……

绍航没说出的那些话,就猛然地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闹得他也有些哽不成句了。他沉默着,只那一沓钞票又硬生生地塞到庆丰的手里,然后攥紧了庆丰的手,有点不容分说了。

庆丰不说话了,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稀里哗啦滚出眼眶。他就那么坐在绍航身边,用两手捂住脸,弯下腰,把头埋在两腿间,像个孩子似的不管不顾地哭开了。他哭他心里的疼,哭他眼前的无助和无奈,也哭他心里无处发泄的压抑、痛苦和憋屈。但这压抑、痛苦和屈却似乎根本就找不到头,没有债主。一边哭,他还一边抽抽噎噎地说了这么一大堆的闹心。

绍航,你知道不?——我现在就是心疼孩子啊!家里亲戚们一共给我凑了二十万,等着孩子好点就打算做手术了。说实话我这心啊,又是心疼闺女,又是心疼儿子啊我真怕这手术一做孩子却没了,可是不做孩子也是早晚的事啊!绍航你说,你替我说说,这到底该咋办啊?

他哭得有些歇斯底里了。也许只有在绍航面前,他才终于可以放开一切,让自己表现的如此脆弱,如此不堪,如此真实地褪掉身上全副的伪装。

看到庆丰如此深重的痛苦和无奈,绍航的心也沉重的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紧紧握着庆丰的手,心里感觉堵得难受,胸口就那么丝丝裂裂地疼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也忍不住满眼的泪水了。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语言都是无力又苍白的。他不敢想庆丰这一天天到底都是怎么捱过来的。他不敢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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