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水榭(本社团不接受非首发稿件,投稿请标注首发,不标注的稿件退稿) 回复本帖
纷飞的雪

纷飞的雪 榜眼

  • 996

    主题

  • 7019

    帖子

  • 36503

    积分

【流年喜讯】杨献平小说《递手巾》刊于《安徽文学》

2014-09-05 20:37:31

                               【作家简介】

杨献平,河北沙河人,曾在《天涯》《人民文学》《山花》《中国作家》《诗刊》《啄木鸟》《解放军文艺》等发表作品。已出版个人著作有《匈奴帝国:刀锋上的苍狼》、《沙漠之书》《沿着丝绸之路旅行》《行走沙漠二十年》《河山寂寥》《巴丹吉林的个人生活》以及《<寂静的春天>导读》等。主持策划出版《散文中国》系列丛书20卷本。主编《笔尖下的西藏》等多种。

     杨献平江山文集:http://www.vsread.com/space/myspace-31610.html

                

   本社讯:逝水流年文学社团专栏作家杨献平小说《递手巾》刊于《安徽文学2014年8期

   此文已于2014年9月2日发表于本社团。

【流年】递手巾(短篇小说)

http://www.vsread.com/article-467210.html

    刘增军晚饭吃得很早,太阳还在西边的老柿子树头顶上挂着,放牛放羊的人还在远处的山坡上,爹就做好了饭。爷俩正在闷头吃的时候,三哥来了,手里甩打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一进门,就大声对着爹说,一下午转了三个代销点才买上这样的枕巾。一边说,一边打开,给爹看。

   枕巾是一对红色的,上面绣着黄色的鸳鸯,一面枕巾上一对,在水里戏水,旁边还开着荷花。爹点点头说,就 是这样儿的。其他的不行。三哥说,嗯,这是喜事,当然要大红大黄的。刘增军也在吃饭,三哥让爹看的时候,他的眼角也扫了一下。心一阵狂跳,然后觉得身体内有一种异常的东西,像是一股气,还像是一股水,先是发暖,然后发烫,在每一根血管里缓缓地流。自己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幅类似戏剧中男女拜天拜地拜父母的场景,还有锣鼓和唢呐声,一些人围着他们笑,但每一个人的面目都很模糊。

    天色终于暗淡起来,黑色的夜在院子里像一群虚无的黑米粒,一颗跟着一颗,不规则地上下浮动。三哥打开那对红枕巾,又拿出一叠钱,放进去,再折起来,又拿了一块红绸布把枕巾包上。这时候,刘增军已经洗刷了碗筷。自从娘去世后,做饭洗碗就是刘增军每天要做的活儿。爹干了一辈子的代销店,以前还属于供销社的人,后来供销社没了,爹就承包了村里的代销店。刘增军初中二年级辍学以后,也找不到正经事儿干,爹就把代销店给了他。

    三个哥哥也想要代销店,可爹说,家里就数刘增军小了,恁都成了家,他还没。三个哥哥就不吭声了。

说起来,还真沾了代销店的光。刘增军虽然只上到初中二年级,文化知识不多,但算账很溜。接手代销店以后,无论多少人买东西,买得东西再零碎,只要刘增军手指在算盘上扒拉几下,毫厘不差。一时间,人都说刘增军那孩子可是个人精啊!那账算得比神仙还快、还准,那算盘打得十里八乡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工夫,莲花谷七八个自然村就都知道了,再半天,全乡沟沟叉叉里二指高的小孩也晓得砾岩村有个生意天才叫刘增军。

    爷儿仨踩着满巷道的暮色,在各家人的灯光和饭菜的味道里快步走。走上马路,再上一面小坡,就是杏树洼村。曹秀秀的爹叫曹安增,在村小学当了半辈子老师,还没戴眼镜、人精瘦,浑身上下能刮半斤肉,还没有一点肥的。曹秀秀的娘年轻时候漂亮得十里八村都刮舌头风,再加上大哥在乡政府当乡长,二哥在地区供销社当职工。这样的家世,在莲花谷数自然数第一。

   说起来,刘增军的这桩亲事,还是他亲三哥促成的。三哥在部队当过兵,入了党,回来没几年,就被任命为大队副主任。主任自然要和乡里搞好关系。乡里关系的第一重要,当然是书记和乡长了。曹安增作为乡长的亲妹夫,又在本村小学任教,自然是村干部团结的重点对象。有一次,三哥去曹安增家闲坐,正没边沿地扯淡话。忽然进来一个大闺女。个子高高的,胸部鼓鼓的,脸蛋圆圆的,皮肤白白的。眼前忽然就变成了一盏八百瓦的大灯泡。

   看了一阵子,三哥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笑着对曹安增说,没想到,几年不见,这秀秀就成了这么漂亮的大闺女!曹安增笑笑,这孩子们长得比泡桐树还快,三天不见,就噌噌地窜到咱们头上去了。也就在这一年秋天,刘增军的娘忽然就得了癌症,两个月没到,就死了。临死时候,把五个孩子叫在跟前说,你们都大,也都了家,就剩下两真,俺原想着给他抓挠个媳妇儿再死,谁知道,阎王爷不允许。以后,两真的婚事就靠给你们兄妹几个了!

   两年后,三哥当了村副支书,连二指高的孩子都知道,那是从曹安增那位由乡长当了乡党委书记的大舅哥帮的忙。这时候,刘增军也十九岁了。按照莲花谷村人的思维习惯和办事方式,也该找媳妇儿了。盘算时候,爹和他们兄弟姐妹几个还说到曹秀秀。大哥说,那闺女倒不赖,长得好看,也不上学一年多了。可就是人家那个家世,能不能看上咱这穷家荜舍的唻?其他几个哥姐也这样说。爹说,这个时候,得先从高的往低的说。不管他能不能看上咱家,咱先看上人家,去冒提一下,中就中,不中再看看别的。

   大队部和小学校在一起,同一排房子,这边是村干部的皇帝庙,那边是孩子们朗朗书声和追逐打闹的自留地。一个早上,曹安增照例来得很早,正在校园子里一边抽烟,一边哼着豫剧《铡美案》。三哥看到了,上次搭话,先和曹安增扯了一堆东南西北不见中的闲话,叹息一声,语气忧伤地说到四弟的婚事。三哥的本意就是想探探曹安增的口气和态度,没想到曹安增想也没想就说,两真是个孩子,不缺个好媳妇儿。曹安增的这一句话,让三哥吃了定心丸,也让三哥有了勇气和信心。找了个机会上门闲聊了一顿,正式向曹家提出。曹安增看了看老婆。曹安增老婆虽然四十多岁了,可仍旧是眉眼不带皱纹,脸上的皮肉跟个十八九的小姑娘没啥区别。听三哥这么说,自家男人又拿眼神征求自己的意见。放下手中活计,先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子,说,这事儿不是咱大人说了算的,现在的孩子们,主意大得很,他们自己对上眼了,啥都好说,要是对不上,当大人的也不能强着安排吧?

   三哥一听,就知道,曹安增两口子肯定没啥,就看闺女了。可反过来说,城市里的年轻人可以自由恋爱,想咋地咋地,可这里是莲花谷,在婚娶这个问题上,爹娘的意见虽然不像老社会那样顶上一个天,但大半儿的天肯定还在爹娘的掌心。果不其然,三哥集中时间跑了七八趟,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刚到院子里,三哥就大声说,曹老师在不在?这时候,曹安增和老婆不仅在,而且都在等着了。因为,这事儿是事先说好的。曹安增是小学老师,说话文质彬彬。见刘家爷儿仨来了,笑着打招呼,说,快到屋里坐。爹和三哥大步流星进门。刘增军跟在后面,心跳得要绑上十根麻绳也还按不住。脸红得跟烧了半天忘了添水的铁锅。跨门槛的时候,俩腿忽然软了一下,差点跌倒。走到屋子中间,刘增军冒出了一身汗。心里自我庆幸说,幸亏没摔倒。要是摔倒了,那可就把人丢到南天门上去了。

   屋里灯光明亮,沙发是皮的,擦得油光锃亮;地面上也纤尘不染。靠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这一看,就是曹安增和他老婆住的地方。爹先是和曹安增说村里最近发生的几件事,说了几句,俩人都哈哈笑。三哥也和曹安增媳妇说话,也都比较轻松,俩人脸上都漾着一片春天的太阳光。唯有刘增军,在地上站着,好像浑身跑了几万只大虱子,还不断咬。弄得他浑身发痒,可又不能当着人抓。这时候,曹安增老婆笑着说,坐啊刘增军!刘增军嗯了一声,又腼腆地笑了笑,脸更红了。坐沙发上!曹安增也说。

   刘增军嗯了一声,看了看爹,又看了看三哥,手里捏着红包,扭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阴影最浓郁的那头。这时候,刘增军才发现,他的未来媳妇曹秀秀在里屋,不算高的身子依着穿衣柜,低着头,不住地在扣自己指甲。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曹秀秀的脸红得跟烧红的烙铁没啥区别。只一眼,刘增军就迅速把头也低下了,好像电影上交代罪行后,极度沮丧的犯人。

  刘增军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人生大事。在这之前,因为都是一个村子的,刘增军和曹秀秀不止一次地见过。

   刘增军记得,小时候的曹秀秀也很邋遢,脸黑,还经常挂着两条或白或黄的鼻涕,毛毛虫一样,吸溜一下没了,不吸溜又出来了。那时,刘增军上小学三年级,曹秀秀二年级,虽然不在一个教室,但共着一个院子。一下课,男学生们就像马驹子一样跑,弄得满院子尘土狼烟;女同学倒是安静,去茅房,出来就在墙根下玩羊腿骨做的玩具,或者踢毽子。有趣的是,大概是上五年级时候,刘增军还把曹秀秀惹哭了好几场。其中一次,是刘增军嘲笑曹秀秀说,曹秀秀,鼻涕虫,吸进去是黑窟窿,溜出来是毛毛虫!曹秀秀恼怒成怒,骂了一声不要脸的刘增军!然后追着就打。刘增军虽然个子稍微矮一点,可俩腿要比曹秀秀粗,跑起来就像个小骡子,踏踏几步,就把曹秀秀甩下了。曹秀秀撵不上,一下子蹲在地上哭。刘增军看到,停下来,转身继续说曹秀秀,鼻涕虫,吸进去是黑窟窿,溜出来是毛毛虫!

   你咋想的?

   刘增军正在回想,忽然听爹问话。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啊啊几声,眼睛左右看了看,满心的慌张。

   孩子,还是害臊。三哥笑着替他解围。

   我……我……

  刘增军局促不安地站起来,看看爹,再看看三哥,又看了看曹安增两口子,又把眼光转到曹秀秀身上。曹秀秀还在那里靠着穿衣柜,身子斜得好像要随时躺下。看刘增军俩眼看自己,使劲把头往下勾,别说脖子没了,就连半个胸也不见了。刘增军也迅速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说,以后,我会好好的和……秀秀过日子,……也……也孝敬爹,还有恁俩!

   说完,刘增军就觉得全身虚弱,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要稍微有点风,自己肯定会摔倒在地。这时候,曹秀秀忽然一个转身,像条大鱼一样转进了里屋,带起的风使得布帘荡漾起来,像一串涟漪。

   呵呵,这孩子,都害羞。三哥哈哈笑说。

   那就……让他俩递了?爹征询性地看着曹安增两口子。

   曹安增看了看自己老婆。老婆笑笑,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说,既然人家秀秀都没啥意见,俺们当爹娘的,还能有啥唻?递了吧。

   这就是南太行山区乡村所谓的“递手巾”,也就是订婚。就是男女双方谈好以后,确定个好日子,男的带上一对红枕巾,再包上一些钱,多少不等,一看男方经济条件,二要参照当地其他人家的数目。到女方家里,当着双方爹娘和媒人的面,男的把红枕巾递给女方。女方接住。这就相当于宣告二人确立了婚配关系,也间接地向其他人家通告,这小伙子和这个小妮子都是有主的人了。

   刘增军和曹秀秀递手巾的事儿,一夜还没过,十里八乡就都知道了。除了少数有点愤愤不平,嫌刘增军把一个好闺女闹到自己手里了以外,剩下的,就是一片啧啧赞叹声。有的人说,那俩也般配,一个家世好,一个能力高。可就在这个时候,刘增军的爹也死了。而且死得无声无息,头天晚上睡下时候,爹还对刘增军说,明早起来以后,要去河边地里把白菜拔回来,省得冻掉,就不能吃了。

   白露前后,南太行就开始冷了,晚上刮一阵风,早上就是满地霜。当太阳稀里糊涂地从东边的树梢上睁开眼睛,刘增军起了床,去叫爹的门。喊了半天也没人开。刘增军心头倏然一紧,一种不祥唰地一声就腾了起来。把门弄开,到炕边一看,爹头朝炕根儿,枕着娘当年给他缝的荞麦皮枕头,眼角的眼屎旁边,挂着两行秽浊的泪水,脸色安详地死去了。

   安葬了爹,家里就只剩下了刘增军一个人。一个人住在一座老院子里,晚上空旷寂寥得瘆人,再加上村里人人都以为,人死了还有灵魂,世界上还有鬼这些传统说法,刘增军愈发的害怕。实在没法子,就一个人弄了一张床,住在了代销店里。

   代销店的位置,也和大队部和学校距离也就是一百米的样子。自从刘增军搬到那里住以后,就和未来丈人曹安增混到了一起。但曹安增极少去刘增军的代销店,自己抽烟,也不到刘增军那里买。有时候,刘增军拿一条送去。刘增军收下,过半天或者一天,就叫一个学生把烟钱送来。刘增军不收,让学生再拿回去。不一会儿,学生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放在柜台上就跑。

    这是你老丈人疼你呢,知道你挣钱不容易,舍不得花你的呗!三嫂也这样说。

   太阳明亮亮地照着,屋里冷,也没人来买东西,刘增军就到院子里的墙根下晒太阳。正在东张西望,忽然看到马路上走过来一个人。好像是曹秀秀。刘增军心砰地一声。赶紧掐掉烟头,老远就迎了上去。因为身材丰腴,曹秀秀走起路来肉感十足,要动上下身一起动,屁股和腰肢摆动的幅度较小。但在刘增军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走路姿势了,从小长那么大,看到的闺女们不少,可谁也没有曹秀秀走路走得好看,那么叫人着迷,还想入非非。

   看到刘增军,曹秀秀立马来了个急刹车,眼睛慌乱地看了一下刘增军,甩下一句话扭身就往回走,顺便甩下一句话:俺娘叫俺来叫你到俺家吃饭唻!

   看着曹秀秀肉肉的背影,刘增军甜蜜地笑了一下。他第一次觉得了一种说不清的但又很确切的东西,叫自己迷醉,而又无法表达,叫自己幸福,却还有一种隐隐的担忧。等曹秀秀转一道弯,完全消失以后,刘增军抬腕看了一下表,十一点,再等半个小时就可以锁门去丈母娘家了。

   再后来,这样的情况几乎每个月都发生几次。每次去,丈母娘和曹秀秀不是包了猪肉白菜饺子,就是炖了一只鸡,要不,就是有什么稀罕的零食。慢慢地,刘增军觉得,丈母娘跟娘一样,曹秀秀也跟结了婚一样。直到有一次,吃了饭,曹秀秀收拾碗筷,刘增军和丈人丈母娘聊天。聊着聊着,丈母娘就叹了一口气,看着刘增军说,开那个代销店一年能挣多少钱唻两真?刘增军没想到丈母娘会突然问这样的话。嘴里支吾,脑子转了一大圈回来,觉得应当实话实说。

        

   【编者按】《递手巾》是一个传统风俗,未婚的男女,在经历这个礼节后,即完成订婚仪式。在这个小说中,一直紧紧围绕“递手巾”展开,一家人为了递手巾的准备,递手巾的过程,递手巾之后情感的发展。其中男主人公刘增军,是一家人都关照的中心。他凭借自己的精明,哥哥的帮助,居然意外地高攀了好人家的姑娘。小说非常细腻地描写了递手巾时两个男女的羞涩表现,栩栩如生地呈现了一幅图,具有明显的时代色彩。其中一些片段的插入,比如母亲临终的嘱托,父亲心满意足后的撒手而去,准岳父的体贴照顾,都彰显了人性的暖。尤其称道的是结尾,一派欣欣向荣之际,戛然而止,留白给大家,并将小说中所有的祝福满载,让温暖继续。小说中的描写可谓活历史,很多风俗由来不明,但却承载了太多悲喜的故事。小说背景描写到位,主题突出,情节流转自主,整体的暖色调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能量,具有深厚的社会意义。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9030021】

共0页 0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