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纷飞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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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喜讯】杨献平散文《乡戏》刊于《鹿鸣杂志》2014-11-07 20:04:01![]()
本社讯:逝水流年文学社团专栏作家杨献平散文《乡戏》刊于《鹿鸣杂志》2014年第11期。 此文已于2014年9月2日发表于本社团。
【作家简介】
杨献平,河北沙河人,曾在《天涯》《人民文学》《山花》《中国作家》《诗刊》《啄木鸟》《解放军文艺》等发表作品。已出版个人著作有《匈奴帝国:刀锋上的苍狼》、《沙漠之书》《沿着丝绸之路旅行》《行走沙漠二十年》《河山寂寥》《巴丹吉林的个人生活》以及《<寂静的春天>导读》等。主持策划出版《散文中国》系列丛书20卷本。主编《笔尖下的西藏》等多种。 杨献平江山文集:http://www.vsread.com/space/myspace-31610.html
http://www.vsread.com/article-488196.html
【一】 小六子还没来,这倒不要紧。香菊也还没来。 夜晚的南太行乡村四野静默,群山如挡,众多的村庄在不同的山坳里坐落,其中大部分如夜晚一般漆黑和寂静,只有位于众村之间的砾岩村中心灯火辉煌,锣鼓笙箫并咿咿呀呀的唱腔,震得整条河沟都嗡嗡作响。 舞台是群众们集资修建的,平时是鸟雀的天堂,老鼠和狐狸的疆场,只有每年三四月份,才会成为众人聚集的地方。 也不知从哪年开始,开春时节,天就干旱,一连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别说田地皲裂如老娘儿们的额头,连坡上的草,还不如新生儿的头发稠密。 粮食才能活命,有命才能挣钱。眼看庄稼枯焦、颗粒无收,村人就开始抢水,前几天大家还讲究点乡情乡亲,相互看面子,等到庄稼白天冒白烟,晚上低头蔫脑,马上就像草一样死在地里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水的问题上,让就等于让命。因此爆发的言语冲突此起彼伏,实在不可开交,便诉诸肢体暴力。 村主任家比龙王庙还热闹,这个还在嘤嘤唧唧地哭诉,哪个就嚎丧着进了院子。 这阵仗,再发展下去非闹出人命不可。支书召集党员干部召开紧急会议,决定重启往年方案,即请一个戏班子来唱几天,向玉皇大帝龙王爷和雷公电母求几场大雨。 钱当然也是村干部挨门挨户按人头收上来的。 学校闻风而动,家也在本村的校长一声令下,我们这些学生也就背起书包,作了鸟兽散。 戏班开唱的第一个晚上最热闹,村干部组织了十几个壮劳力,从位于砾岩村下方的龙王庙里,把泥胎神像抬到戏台下面,然后再找一个年岁比较大的,又懂点祭拜规矩的老人作弄一番,戏班子才可以正式开唱。大人们早早就搬了凳子,或者找几块石头摞起来,先把位置占好,到开唱时候,眨眼间就汇集起来,一个个举着黑压压的脑袋,张着参差不齐的眼睛,跟着戏台上的长袍彩袖、锣鼓钹镲悲欢离合,泪水涟涟或者大快人心。 尽管如此,天还是老样子,一片黑云都没有。 孩子们多数一句也听不懂,也没心思看那些陌生人穿长袍、涂花脸在台上乱七八糟的连转圈带拖着舌头唱。 再向前几年,每当唱戏时候,就特别兴奋,我肯定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在马路上跑得尘土狼烟,还猴子一样在人群中乱窜,再不就比赛看谁爬旗杆爬得最高。 可从十三岁这年开始,我忽然有了心事。 这个心事,和一个名叫香菊的女同学有关。 前一年,庄稼正忙着成熟的时候,我和村里一二十个同龄人忽然就到五里外的石盆村上初中了,其中就有香菊。她和我是小学一到五年级同学,本来,这一点也不惊奇。可就在那年初秋的一个早上,事情发生了开天辟地的变化。 早上有些凉,草木可能意识到自己命不久长,干脆也配合气候的行动,一颗颗一株株地颓丧起来。小路上都是露水,看起来很漂亮,滴在手上脚脖上冷就使劲往骨头里钻。我从家下到马路上,裤腿就湿透了。正弓着腰撅着屁股拧的起劲,不知谁在后面噗嗤笑了一声,我一惊,起身回头,就看到了香菊。 我一下子惊呆了。 香菊长相和学习成绩并不出众,上小学时候,而且还嘴唇上还常常挂着两条面条似的白色鼻涕,脸蛋也黑,头发上还偶尔悬着几根草芥。我和同村同学老军蛋还私下说,香菊就像个傻闺女,鼻涕都擦不干净,头上的草芥就像电影里被爹娘准备卖掉的孩子一样。从那儿以后,虽然在一个教室上课,但我对香菊从没特别在意过。 直到那天早上。 我没想到,一上初中,香菊一下子变了一个人,脸也白了,看起来还很嫩;眼睛也大了,以前像黑水瓮,现在像清水潭,更要命的是那笑,那神情和走路的姿势,哎呀,香菊怎么一下子就从丑小鸭变成了七仙女呢? 就在我愣怔的当儿,香菊背着书包,小身子一扭一扭地走在我前面了。 香菊一下子变了! 到学校,我就对小六子和老军蛋说。 小六子比我和老军蛋大两岁,先前在乡中心中学念书,因为学习成绩差,还特别爱当霸王,三句话不和,就拳脚齐上。不得已才转到我们石盆中学来。 小六子哼了一声,俩小眼斜看了一眼我,说,我说你们俩啊,都是睁眼瞎,人家香菊从小就长得好看!现在才看到,那是你俩瞎了狗眼。俺爹早就给俺说,他和香菊的爹是伙计,俩人总是在一起干木匠活儿,关系好得合穿一条裤子还嫌松。俺爹还说,等俺长大了以后,就把香菊娶过来给俺当媳妇! 呸!小六子话还没说完,老军蛋就鄙视地呸了一口。 小六子脸色一变,左手鹰抓一样迅速扣住老军蛋的肩胛、老军蛋辩解说,六子哥,俺不是呸你,是俺嘴里有个东西。一边说着,身子一边斜着向下弯。 小六子不依不饶,一边使劲一边说说,叫你小子臭嘴再呸老子?以后还敢不敢? 【二】 第二天,还是没下雨。 可这也不是个事儿。 香菊怎么还没来呢?开场锣鼓敲得的震天响,连整个砾岩村都在抖动。我照例站在戏台一侧的幕布后面,俩小眼睛像是两道激光,在众多的脸中搜寻。看了几百遍,香菊确实还没来。 往常,戏开场前几分钟,香菊就袅袅婷婷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朝戏台上看。有几次,她看到了我,表情忽然羞涩了一下,好像一滴清水猛地打在一枚花瓣上,涟漪随即荡漾开来,脸也红了,扎着马尾辫的头微微下勾。那姿势、神情,让我无端陶醉,心里好像灌进了五斤蜂蜜。 台下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人头,好像一面坑洼不平的山坡。我往香菊家的方向看了看,黑黜黜的。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嬉闹的孩子们大呼小叫。又等了七八分钟,我想到路边去看看。香菊的家就在不远处,站在马路上,就能看到他们家的院子。 穿过人群,刚走到戏园子和马路相连的地方,忽然看到了香菊。她朝着戏园子,脚步很快,但不慌乱。冷不丁走了个脸对脸,我一阵惊慌,脑袋左右摆了几下,还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香菊倒是依然故我,轻盈的身子从我身边萤火虫一样擦过,随即飘来的那种气息,有些清香,还有些甜。 我怔在原地,大脑一瞬间失去意识。 路边,有几家搭棚子卖麻糖、羊杂碎汤的本村人,还有一些外地来的商贩,在地摊上兜售小孩玩具、书,衣服等货品。 我刚一扭身,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耳边还响起一声大喝,把我吓了一跳。 小六子和老军蛋就像俩夜行贼一样站在面前。 你小子咋不报到?想造反不是!小六子瞪着我说。 老军蛋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在旁边察言观色。 我支吾了一下,说,刚才俺娘非要让俺和他们一起坐戏台下看戏。这不,好不容易才找个尿尿的机会跑出来了! 小六子神情也和缓了下来,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这个嘛,情有可原。昨晚上交待的任务完成了没有?我愣了一下,顺口问他啥任务? 小六子眼睛又一瞪,右胳膊扬起,爪子就要落在我身上时候,却又收住说,不是让你带钱吗? 其实我一直记得。 昨晚看戏时候,小六子说,今晚上外村的一个同学来,作为地主,咱得意思意思,不能让人家觉得咱这当同学的不懂礼。小六子的意思是,等那位同学来了,买点吃的喝的招待一下。还特意交代我们说,那同学叫曹建晓,爹是乡民政所长,能和乡长书记甚至县长说上话。 老军蛋当时就问,那和咱有啥关系? 小六子把食指圈起来,用骨节敲了一下老军蛋的脑袋,补充说,你小子懂个屁,当官的总比当农民的强吧?你敢保证你以后遇到事情不求人?求人的话,当官的说话不出屋都有人听,当农民的说话迎风臭十里人也当没闻见。懂不懂? 懂!老军蛋捂着脑袋说。 我也点点头,表示懂。其实心里还是不懂。 小六子不仅比我和老军蛋大三岁,个子还高,块头比两岁的牛犊子还猛。 对于这等猛兽,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顺从。小六子知道我们怕他,就一直把自己当成暴君,凡是他要做的,我们必须服从。稍有反抗,就会遭到他的痛击。 小六子对付我们的绝招有两个,一是用蜷起来的食指骨节敲鼓一样敲我们的脑袋,用力轻的话,疼一会儿就好了,用力重点就要疼几天。这完全取决于他当时的心情。二是用脚踹,轻的打一个趔趄,重的当场摔倒。 喏!老军蛋从兜里摸出两款钱,两个五毛,三个两毛,四个一毛。 俺去找俺娘要啊!我没等小六子吱声,转身就往戏台下跑去。 【三】 香菊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一边是他爹,另一边是他娘。我娘和一家坐在一排,但中间还隔着两家六七口人。为了防止被香菊看到,我从一侧往过蹭。正在看得起劲的人受到惊扰,咦了一声,看我是大小子,就嗔怪说,你小子泥鳅一样钻啥钻?耽误俺看戏。我没吭声,一直蹭到娘身边。娘和爹都是戏迷,正仰着脸、张着嘴巴盯着舞台上的老生老旦青衣小生等等,没发觉我蹭到他们跟前来。 要钱干啥?母亲如临大敌。 我支吾了一阵子,也没说出个合适理由。娘继续看戏,不管我。我绕到爹背后,牙齿咬着他耳朵说,爹,给俺两块钱!爹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娘。 爹在家说话基本上不算,凡事都是娘做主。娘叫他打狗他不敢撵鸡,让他朝东他不敢向西。 爹看娘的意思,就是征求意见。娘也看了看爹,再看看我。对爹说,你有就给他两块钱。爹像得了圣旨一样,立马从内衣兜里掏出两个一块钱,递给我的时候,小声说,不要乱花掉啊! 哪能轮到我自己乱花掉呢? 挤出人群,正要迈步向小六子和老军蛋所在的地方走,忽然觉得,对小六子这样的暴君,完全没必要太听话。再拖他一会儿也不要紧。主意拿定,我转身又爬到戏台子一侧的幕布里,眼睛迅速瞄准了香菊。香菊真的很好看,那时候,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上。 那戏是《铡美案》,黑老包正在气势汹汹第教训陈世美,秦香莲带着两个孩子缩在一边嘤嘤哭泣。 香菊可能也看得入神,清如泉水的眼睛好像也烧着一团火,直冲冲地喷向戴着乌纱帽穿着一身红色蟒袍的陈世美。黑老包训斥到精彩的地方,台下不断有人大声喊好,又拍巴掌。香菊有没有喊好,我没有听到,但她嘴唇确实动了一下,至于有没有发出声音,我也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香菊也跟着大人拍了几下巴掌。她的手很小,手指很细,拍起掌像一对白翅膀,缓缓地,悠悠地,合起又分开。虽然就那么几下,我觉得整个戏台下就成了一片花海,香菊的两只手,就是在其中飞舞的独一无二的美丽大蝴蝶。 我暗自笑了一下。 香菊也在看我!我忽然一阵心跳,继而全身发烧,再呼吸急促。急忙收回目光,佯装看戏,又觉得不对劲,浑身像长了一层厚厚的羊毛;再转过脸看香菊。香菊的那双俊眼还在看我。我急忙撤回目光,再佯装看戏。几秒钟后,又忍不住看香菊。香菊却还用那双天鹅湖一般的眼睛看我。 嘿,你小子,以为躲起来就安全了吗?背后忽然传来小六子的声音,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小六子正怒气冲冲,瞪着一双老鼠眼狠狠地看着我。老军蛋怯怯地站在小六子后面。 喏,钱有了。我说。一脸愠怒的小六子一看到钱,装满雷霆的脸立马松弛了下来,嘿嘿笑着说,中,小子,办事还可以。赶紧走,曹建晓来了! 小饭馆就在路边。 进门,小六子就向曹建晓介绍说。这是我的好兄弟老军蛋、平顶山。 曹建晓身材也高大,而且比小六子还肥,嗓音沙沙的,两腮的肉向下耷拉。听了小六子的介绍,曹建晓侧了一下身子,递过来一张肥手。我不知道他要干啥,木在那里。见我没动静,又转向老军蛋。老军蛋条件反射似的右手迎了上去,曹建晓抓住,握了握又放开。 这时候,我才知道,在我们南太行乡村,也有人见面握手了。 小六子一声招呼,说,咱们去坐坐。 坐坐的意思是,请客人吃饭喝酒。 我心里想,我和老军蛋才十三岁,小六子也不过十五岁。曹建晓和他关系再铁,也就是吃一碗羊杂碎汤吧。 可我没想到,一坐下来,小六子就大声叫了四碗羊杂碎汤,还要了一瓶水仙花酒。 我看了看白白的酒瓶子,又看了看老军蛋。 老军蛋也看看我。趁小六子和曹建晓眉飞色舞大谈同学情谊时候,我朝老军蛋使了一个眼色。老军蛋点点头。我借口尿尿,先起身向外走,老军蛋说他也去,起身就跟在我后面。 这可咋办?我说。 就是啊!老军蛋在黑暗中说。 反正我是不喝。我说。老军蛋嗯嗯了一阵子,说,要是暴君逼咱们喝酒咋办?我说逼着也不喝。 ……
【编者按】 《乡戏》这是一篇很精彩的散文,语言描述很有特色,情节生动、有趣,有着浓厚的乡土气息,非常吸引人的佳作。农村因为天旱,庄稼得不到浇灌,就会没有收成。于是,乡亲们就请戏团来唱戏,为当地求雨。 故事就从这里展开了,我和小六子、老军蛋,还有香菊都在乡石盆中学上学。我和老军蛋都怕小六子,因为小六子比我们大两岁,是个小霸王,只要我们不听小六子的,他就拳脚齐上,我们怕小六子,都得听他的话。我偷偷喜欢着香菊,而香菊对我也有意思。这种懵懵懂懂的感情,作者扑捉的很到位,而小六子也说长大要娶香菊当媳妇。三个少年之间的牵牵绊绊,活灵活现的描写出来。当戏开演的时候,小六子为了招待外村的一位同学,又问我和老军蛋要钱,我知道不给是什么后果,只好去问爹娘要钱。要来了钱后,小六子请外村同学吃饭,小六子非让我们喝白酒。不喝就打,我和老军蛋只好服从。不想,小六子坏点子很多,非要我去叫香菊来陪酒。我们叫不来香菊,我只好撒了谎。小六子生气了,非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们逃到了戏台上,如作者所描写:“我回身找了两根干木棒,递给老军蛋一根。老军蛋看着我,脸上尽是惊恐。而在那一刻,我心却坚硬如铁。同时也想,只要让小六子当着这么多人面出一次大丑,他以后娶香菊做媳妇的梦一定会泡成一潭烂泥汤!”我和老军蛋找回了自信,再也不怕小六子了。 作者情感细腻、饱满,将乡村生活描写的真实、自然、生动,景色描写与情节描写相得益彰。作者很善于观察事物,写出来的作品是那么亲切、自然、栩栩如生。让人回味很久,令人感慨!欣赏佳作!问好作者!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1070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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