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公交车，我已经坐了好几年。

沿途的站点和所经过的街道以及单位或场所，我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熟记于心了。

甚至就算闭上眼睛，凭着感觉我也能知道车子正在经过哪里。

从我上车开始算的第一站，是一个很繁华的商业中心。每天在这里下车的，基本上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们大都是那些大型商场里端庄体面的营业员。在她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无畏的青春气息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很多时候我会听见她们其中某一个对另一个抱怨昨天挨了主管的批评或者兴高采烈地炫耀自己加了薪水再或者神神秘秘地告诉女伴自己和哪一个心仪的小伙子昨天有了一次甜蜜的偶遇。

第三站是一个大型的花卉市场，在这里下车的，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和大妈。他们经常是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女儿谈了恋爱谁家小伙子定了亲的家庭琐事，或者热心地介绍一些自己养花养鱼甚至是养狗养猫的经验和技巧。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更多的，是轻松和惬意。

第六站，是哈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也通常是下车人数最多的一个站点。每次路过这里，我都会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悯。是啊，只要病人被确诊进了这个医院，花去数以万计的金钱不说，通常生与死，就只隔了那么短短的一步距离。在这个站点下车的人，一般都是陪护病人的家属，也有专门护理病人的护工人员。无论是家属还是护工，他们的脸上，好像很少有愁苦和悲伤，更多的，是对某种事情司空见惯以后的麻木与空洞。

第九站叫物理研究所。是的，在这个站点的附近有一个这样的单位。可是，比这个站名更出名的，是西华苑，也就是一个殡仪馆。哀乐声声，白花朵朵，在亲朋好友或沉痛或悲伤或惋惜的悼念和告别下，一个人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就将在这里终结。无论他生前富有或贫穷，显赫或平凡，皆将成为一场空。只要礼炮响过，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都会一视同仁面无表情地把他送上西方的路。

第十站叫福利院。在这个站点，有一个市级老年公寓，还有一个市级儿童福利院。在路过这一站时，我总是会凝神往外看，但一般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车辆便会匆匆而过，只能恍惚看到儿童福利院深深的庭院里，漫无边际疯长着的树木与杂草，还有老年公寓那一院子的空旷与凄清。

第十一站，就是我要下车的站点，这个站点的名字叫农科院，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种子市场。在这里下车的人，有在农科院上班的，有附近的居民，如果是春天的时候，那还会有很多来这里买种子的农民。他们通常衣着随便，举止言谈也毫不拘束。他们会大声分享自己种地的经验，而更多时候，他们会研究交流哪一家或者哪一种的种子质量好，产量高，每到这时，他们憨厚朴实的眼中，总是还没有播种，就充满了对秋天丰收的渴望和热情。

到了单位后，我通常是先简单收拾一下我的桌子，泡上一杯茶，然后，靠在椅子背上，随着窗子透进来的阳光位置的转移，等着这一天的过去。

一天很快就过去。然后，我再收拾东西，去车站，坐车，把早上来时经历的站点，反方向的重复回去，最后到家。

家，单位，商场，种子市场，儿童福利院，老年公寓，医院，殡仪馆。

短短十一站，却仿佛包含了整个人生的旅程。

须臾花开，刹那雪乱。

从生到死，从幼年到老年，从繁华到荒凉，起起落落，兜兜转转，最后，都不得不归于平静。

一切种种，皆还是逃不开宿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