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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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随笔】她说她从山上来2015-06-02 19:37:13
她是独自提着一个行李袋,还背着一个大得有点夸张的包,空降般出现在挤满了来帮忙的爸爸妈妈的寝室。八个人的寝室有点大,别的女孩儿都在那里一边刷微博一边抱怨:为什么是八个人住啊?别的学校都是四个人住的!爸爸妈妈们在铺床,摆放好带来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有点茫然,冲大家露出一个纯朴的笑容,很快便放下行李,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忙碌起来。擦干净桌子和床上的灰尘,她铺床,摆放东西,一气呵成。宿舍的地板还没有人拖,她拿起拖把,很仔细地拖起地来。 你这孩子,真懂事!有妈妈称赞道。她涨红了脸,用手绞着干净的有点旧的衣服,低低地说:我从山上来。 山上来的孩子,不娇气,带着山村起清新质朴的气息,早已习惯了默默劳作。
军训的太阳猛烈无情,风也不知道逃到哪里了。汗水在厚厚的迷彩服包裹的身体里像蠕虫,慢慢爬动,从颈背爬到腰上。女生们喜欢休息的时候一边抱怨一边拼命涂防晒霜,也喜欢在教官眼皮底下偷懒。每个人30个俯卧撑,那还让不让人活啊?教官一转身,赶紧停下来才明智。 在大学军训之前,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防晒霜,所以她也不用防晒霜。她是班上最傻的女生,从来学不会偷懒,教官叫做120个蛙跳,她总是最后一个跳完的,因为在别人跳了90个表示跳完的时候她跳了120个。 教官颁给她“优秀标兵”,别的女生感叹:你好幸运,为什么教官没有看上我们呢?呵呵,所有的付出在她们眼里都只是因为幸运吗? 我从山上来。她低低地说。山上来的孩子,沉静坚毅,行动代替语言。
学校的新生奖学金,落在她名下。几千块钱,对于城里的同学来说,不过就是一次短途出游的费用。于她,天文巨款。喜悦像要溢出来了,大家会为她高兴吧。同班的同学说:你好幸运啊!什么好事都有份,不像我们,什么也没有。又是幸运啊。 似乎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难免有人埋怨怎么不砸在自己头上。大家吵吵闹闹要她请客,她红着脸低下头,沉默了。在这里,请客一顿得好几百。好几百是她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她是以近重点线的分数考上这间普通大学的,班上她是最高分的那个,大家却常常猜测她“很幸运”。几百块都舍不得出,小气得过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活费只能靠自己挣。 我从山上来。她心里悄悄说。山上来的孩子,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只为不向生活低头。
学医是辛苦的,女生学医,艰难无疑加倍。每天排得满满的课程和那些艰涩枯燥的内容,让人脑袋抽筋。同寝室的女生总是趁难得的周末相约去逛街放松,她却奔忙在做兼职的地方和图书馆之间。忙得连抱怨都没有时间,也许她也不会抱怨。 每次实践课,她都是最大胆的一个,在别人捂着鼻子嘴巴脸色发白时,她已经握着解剖刀细细地看那些充斥着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的尸体,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理论课上,她永远是最积极发言的一个,所有老师都对她印象深刻:的确很拼! 她似乎不会娱乐,也不懂娱乐,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娱乐就是学习。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拼命?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要不要停下来喘口气? 我从山上来。她跟自己说。山上来的孩子,只有不停拼搏,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实习就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开始了真正的跟死亡打交道。最近距离的接触,看见生命那么清晰的脆弱,她会背过身偷偷抹眼泪。同去的同学都学会了很自然地收下病人家属递过来的红包,她却还是会陪病人家属泪眼婆娑。 她亲眼看到一个白发老妇伸着枯枝般的双手颤巍巍地给医生们递红包,手术台上,是她尚且年轻的儿子。当老人把红包向她递过来时,她流着泪把红包大力推了回去。她知道,这些钱,一定是老人苦苦哀求才借来的。 她越发沉默,没办法阻止同伴们收红包,她只有远离他们。她出来才不久,却看到了太多丑陋凉薄之事,心,越发冷了。医院那么明亮洁白,为什么却没有一个真正洁净的世界?大家都说她怪,说她不会做人。 我从山上来。她用背影跟大家说。山上没有这样的事情,山里的人都善良淳朴,温暖美好。
无意中发现,自己一向敬爱有加的实习导师,居然做着非法买卖器官的勾当。她一阵晕眩,不能相信那个慈眉善目的长者,那一双救死扶伤的双手,居然也是罪恶的黑手。 告发他?如果不成功,那自己以后在这个全国知名的医院就再也没有站得住脚的地方了。不告发他?自己良心何安?想到黑暗里那些血淋淋的肮脏交易,她忍不住呕吐。最后,她以坚定的目光迎着导师进监狱前最后那怨恨的一眼。 她离开了那个多少同学挤破头也挤不进的医院,回到她四年来一直挂在嘴边放在心上的山上去了。那里有辽阔的天空,那里有真正的洁净之地,那里四季飘满花香。最重要的是,那里有需要她她也深爱的大山和大山的亲人。 我从山里来。她笑着回答问她为什么的人。这是大家最后一次听到她说这句话。
山里来的孩子,从此,回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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