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年，下班时，正遇到父亲在单位门口的水果摊上买水果。我凑过去，也要了几个苹果，然后想当然地递过去五十元，想把父亲买的好像也是苹果，或者香蕉一起结了账。

摊主大家接过去，就要找钱。父亲却急了，非要他自己结账。我说我都给了，让他不用管。父亲则坚持自己结账，还说要把我的一起结了。

他也把钱递过去，塞到摊主的手里。

摊主拿着钱，看着我们，真是左手右手，不知道该收起来哪一张。

我和父亲都气鼓鼓地站着，不吭气。

过了好像也就几分钟，但我就感觉过了几年似的。我没好气地对摊主说：各自结账就好。

摊主赶紧给我们各自找钱。我拎着苹果就走了。

回家就给母亲打电话告状。说父亲让我丢人了。

母亲听过之后，哈哈大笑，说我不懂事，说让我父亲一起把我的结了多好。

我说，遇到了，一起结账，多好，干嘛要分谁的谁的？

母亲说：你不懂，你不懂。

我就纳闷了，几个苹果，几块钱，干嘛这么斤斤计较呢？

想当初，在外地求学。现在想，父母那时应该很拮据吧，要同时供我和妹妹一起上学，别说生活费，单说学费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学费的缴交两个姐姐都是帮助过的，生活费，每次都是按学期拿走。自己支配。当时的我也不懂计划，每次接到母亲电话，母亲都会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我就特听话地想当然地改善一顿。

每次从家里带来的咸带鱼和酱肉牛，因为太咸，舍友都吃不下，泡到粥里，也会感觉像吃盐一样。跟母亲说，别弄这么咸不行吗？母亲则委屈地说：不是天热，怕放坏，想让你多吃几天嘛！

小妹不高兴地撅着嘴巴抱怨：每次带鱼身子都给你了，我们要吃很久的头和尾巴呢！

即便父母如此精心地搭对，但钱上，他们从来不约束我，没有了就给，从不问为什么。

毕业了，没挣几个月钱，就结婚了。结婚了单独过，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多贵。

忙于自己的小日子，尤其在生大树后，有几年的时间，父母对于我的记忆，竟然是几近空白的。

那次买水果的事件，就是空白的边缘。

从那儿之后，我才能从自己的小家看过去，才发现，父母一直在默默地帮着我们。虽然他们不能给我们太多，但如水般萦绕着，始终不落空。

再之后，再遇到父亲买水果，就看着，问问。不帮着结账。

再之后，也懂得买一些水果拿过去。

再之后，会察觉到父母需要什么，而专程去准备。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放到父母手心里，他们却连连斥责，仿佛我们花了这些，就过不下日子一般。

每次去吃饭，做的就是老几样，在父亲的心里，这些都是最好吃的。他经常说，小时候的我们，如何扛着黄瓜吃，如何抢猪蹄吃，还说我去买西红柿，两毛钱半篮子，回来还剩一篮子底儿，吃了一路。他还会说到奶奶，做饭多么不容易。

想到奶奶陷入昏迷前，看到我们回去了，不停地反复念叨着：包饺子，擦粘粥，包饺子，擦粘粥。我们当时以为是奶奶想吃，慌忙去做，但拿下假牙的奶奶，含着半个饺子，不能咀嚼，不能咽下。我们又慌忙挖出来。

奶奶继续念叨着，姑姑突然听懂了，这是独身生活的奶奶，看到我们从外地赶回来，心急安排饭呢！她这是想做给我们吃呀！

父亲拉着奶奶的手，唤“娘呀，娘呀”！我们端着饺子，粘粥，奶奶却闭着眼睛，双手乱舞，嘴里依然念叨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奶奶生前很会做饭，就那几样，咋也吃不够。父亲的手艺很多吃过的都很赞，刀工好，味道香，饺子皮薄馅大，馒头碱香劲道。

我们有时会抱怨，父亲老做那几样，但若有一样父亲好久没做了，我们还会要着吃。

父亲就会做这几样，随着他年龄的增加，味觉减弱，可能淡了，咸了，我们也不说。

看着父亲拐着双腿，一走一哎呦地帮我们做饭，不管做啥都是最美味的。陪着父亲做饭，不用做什么，只是看着，倾听着，他就很开心。家长里短成为作料，烧制成我们家独有的平淡的日子。

母亲后来说：为啥父亲不让你结账呀！他不是惦记你的房贷吗？他老说，盼着你们都还清房贷了，这样，走也放心啦！

前几天回老家上坟祭祖，奶奶住过的老房，依然守在原地。拆开绕在锁上的塑料袋，打开房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房间里的一桌一椅还是奶奶在的样子。镜子光亮依旧，堂柜上落满的细尘。抱来玉米杆，木柴，在生锈的大锅里倒上水，点燃。烟和灰尘相融，却不感觉呛。

门口的野草露出头，蒲公英，荠菜，灰灰菜，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都如往年一样生长着，院边的剩下的五棵大槐树，像一个手掌一般排列着，高擎如天的树冠，像五根手指一般，托着这个院子里的过往。

今天，一餐家常便饭，香椿炒鸡蛋，是父亲的拿手菜。

父亲说，过了今天，就七十有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