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是放羊的。

羊倌，却没有一件像样的羊皮袄。每到冬季，迎风冒雪猫腰受冻时，刘二就看着这群羊，看着雪团似的细羊毛，他心里盘算着一件事。

年终生产队大结算，八张二毛羊皮口无对证。当时秦二在场，心里“咯噔”的一下。

第二天，刘二赶羊出山比往常要早了许多。同样的背起毡包，尾随着羊群上了东面那座山。

偶尔一次回头，刘二在卧云山上发现了秦二和他赶的牲口群。却没听见秦二喝骂牲口，几次回头，秦二都没有去低洼处拉屎。一涧之隔的卧云山上，看东山的风吹草动自然一清二楚。刘二心里明白。

羊群一直在走，好像羊们根本就是赶路的。刘二背上的毡包鼓鼓的，让人看了埋怨母羊们不通人情，专门凑热闹产小羊羔，让羊倌受累。

卧云山上的牲口群也一直在赶路，没了往日寻觅青草的悠闲，有个偷吃嫩草的，偏偏挨了秦二的一石片。秦二有一绝招，身上常备大大小小的片状圆石，圆石从秦二的手中飞出，就像长了眼的子弹，绝对地射准目标。挨打的牲口尥起蹄、甩着尾地向秦二预定方向跑。

到了狼鹰岘，只听“叭”的一声脆响，响鞭声在山里一波一波回荡，羊群不再前进，就地分散，一会儿就布满狼鹰岘的阳山阴背，埋头啃草。刘二背着毡包翻过狼鹰岘一晃一晃地变矮，不见了。

卧云山上秦二像根戳破天的木桩，静立不动。

太阳西斜，羊们撑着圆鼓鼓的肚子，羊蹄碰撞着石子往回走，刘二背着毡包走在羊群最前面，但毡包却瘪了。像变魔术，把新产的羊羔又塞回母羊肚子里去了。

牲口群还没回头，可能压根就没注意到太阳要下山。要么就是秦二今天醒事了，不懒不滑了；要么就是秦二疯了，不知道回去了。

大结算结束了，八张二毛羊皮没找到。大队长一口告吹：“他奶奶的，八张二毛皮谁塞进婆娘肚子里留给后代了。不找了。”

刘二进门狠狠摔下毡包，虎着黑脸不说话。婆娘从毡包里拉出些羊皮，“一二三四”地数，“他爸，怎么只有四张？”

“谁晓得哪个牲口驮走了四张。”

“牲口驮到秦二家了？我们辛辛苦苦凑够的，牲口说拿就拿走了？二毛大皮袄还做不做了？我找他要去。”

“别说敢要，就是说出来有谁敢？牲口留四张封口的，驮四张白捡的，这不明摆着不管谁说出去大家都遭殃吗？”

路上，刘二碰见秦二。秦二觉得脸上有利剑瞄准的寒气。刘二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就像骡马受惊了。秦二“嘻嘻”回个浅笑，像绵羊从容地走过。

路上再次碰见秦二，刘二就吐一口唾沫：呸，“吃白食的牲口。他秦二叔，你看见没？”

“他刘二叔，你问我呢？我听习惯了，刚才又以为羊放个响屁呢。嘿嘿，算你问着了，这几天我才发现那吃白食的牲口混到羊群里去了。”

过年了，秦二穿了件崭新的二毛短袄。刘二出门走亲戚也就穿件二毛短袄。穿二毛短袄的人从此不说话。

多年后，生产队早已解散。

秦二的儿子处了个对象。这不，要去下聘礼。儿子走在前，秦二跟在后，竟然来到刘二的家门口，迎面碰着刘二。两人都不穿二毛短袄了。

刘二上下打量秦二，秦二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刘二抬头看看天：“他秦二叔呀！今儿天这么冷，你咋不穿二毛大皮袄呀？免得白白地冻出个三长两短。”

秦二嘿嘿，贼眉鼠眼又回到从前：“他刘二叔呀，那会儿我见剥了皮的羊怪可怜，就把一半羊皮又给羊披上了，所以呀，二毛大皮袄没做成。”

呵呵——

哈哈——

当然，秦二的儿子听不懂他俩说什么，更弄不清两人怪怪地大笑，和笑出的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