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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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老2018-03-10 18:14:00防老
俗话说养儿防老。在农村,这种思想根植的很深,就像那被无数风霜雪雨侵蚀过的石头一样,即便是浑身千疮百孔,仍是倔强而又执着。 三叔,已有四个女儿。为了防老,他跟三婶商量到,“我们还生一个,希望你生个儿娃子!”说完,他双手朝着东方升起的太阳作揖祈祷。 “养儿防老,我们直到生到娃娃为止。” 她低着头声音细细地说。说完,她悄悄地抬了抬头撇了三叔一眼,而后又埋下头,默不吭声。 为了防老,三叔拼了。寻仙问了,找医做了,只要能有的方子,他都去做了。 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三叔,而今,变得勤快起来。做事总是将“积德”挂在心上,生活总是把三婶当“少奶奶”一样伺候。 喝着老公熬制的土鸡汤,吃着炖烧的肥猪蹄,抿着一颗颗暖心的糕点。三婶看着忙碌的三叔,想着防老的重任,她变得不适从。 “都成老母鸡了,还生个屁!”隔壁表婶打趣三婶。 “老母鸡,还不是可以下蛋。”三婶自我安慰到。 “你看看,那烟筒里冒着青烟呢!”三婶顺着手指向自家的房顶,那炊烟在风的吹弄下,散发着五谷之香,幸福之味。 此刻,三婶是满足的。她小心翼翼的来回的隔着一件大袍衣抚摸着肚皮,而后朝着表婶“咯咯”的笑几声,这声音很脆,她的脸上像开着幸福的花儿,微笑成了最美的花粉,帖在三婶的脸上,擦去了岁月风霜。 三叔忙里忙外,只要左邻右舍需要的地方,他都会不请自到。他要为祖上积德,他要为自己积善,为养老积攒。 他总是在鸡叫时分摸索着起床,麻利的做好猪食。而后扛着一把锄头,腰间别着一把镰刀,习惯性的带着一顶草帽,一块穿了个洞的毛巾软塌塌的搭在肩上,一根黄麻绳穿梭在腰间,一双掉了左耳朵的草鞋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护着带着脚臭的十个指头。 他说,土地是他的命根子,只有土地上才能安顿家的温饱。他在上面种植土豆,红薯,种植麦子和蔬菜,在上面种植春夏秋冬,种植鸟语花香,种植硕果累累。 他要储藏收获,他要积攒善德,他要积累积蓄,为了防老。 三婶怀胎十月不到,七月就降生了一个男婴。全家人兴奋之余,又被另外一种耳语所纠结。早产,难道是积德还不够?早产,岂不是在给我开一个玩笑。 三叔紧紧地握着三婶的手,看着她满是汗水的脸,看着她眼角爆裂的幸福,听着娃娃瓷器般的啼哭声。三叔,心一横,狠狠地朝着胸脯砸了几拳。“不错,终于可以防老了!”老来得子的他,甭提多高兴。 但是他不敢亲近孩子,因为他怕这也是一种命。只是招呼着其他人,端茶递水,喂奶洗刷。他说,对于带孩子,自己就是个外行,照料孩子,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 三婶如释重负,完成了养儿防老职责。“还是给他取名吧?”三婶催促道。 “冬瓜,对,就叫冬瓜!”三叔自言自语着,转身走向三婶,扳着指头说,“你看,你生他的时候,我正在摘冬瓜?这是巧合,更是机缘!” 就这样,在三叔的解释中,孩子就叫冬瓜,成为了一生的符号,成为了亲戚朋友口中的代名词,成为了父母防老的契约。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们说时光是一切事物的催化剂,更是一轮驶向未来的车轮。每个人都会在岁月中扳着指头数日子,每个人都会在过日子中历经岁月。 冬瓜就像田野中的蔬菜一样,在春夏秋冬的轮换中长大。冬瓜是三叔手中的宝,怕握在手中化了,怕扛在肩上飞了。 他们总是把最瘦的大块肉夹给冬瓜,把最新鲜的果子剥给冬瓜,把最时尚最暖和的衣服为冬瓜穿上,把快乐自由全部给了冬瓜。 “冬瓜,你说你上面四个姐姐,我们还是生了你,为啥?”三叔将手在柴火上烤了烤,皱了皱眉头,问起冬瓜? 冬瓜摇摇头,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自个儿的玩着手中的游戏,没有搭理谁。 “问你话呢?”三婶在一旁插言道。 “养儿防老!”说完,三叔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扭亮电灯,把四个女儿喊到身边。“姐姐们,我们不是偏见,你们长大了都会像鸟儿都飞出去了,只会留下我和你妈妈这两个笨鸟,飞不走了。”三叔的话语显得很沉重,似乎更有道理。 “还有冬瓜啊?”四个女儿齐刷刷的指向埋头打游戏的弟弟。 父亲默默地摇了摇头。似乎显得有些不信任。 三叔看着门外漆黑一片,心底却亮起了养老的红灯。不远处的灯火在黑夜中闪躲着,不知谁的一只小猫还蜷缩在门口,在等待着主人的一声呼唤,黑色的狗趴着火炉边打着呼噜,一束束火苗欢快地跳跃着,这一家子,也沉默着。 四个姐姐就像长大的燕子,一个个飞走了,留下羽翼未丰的冬瓜留守在父母身边。 三叔看到了养老,更想到了防老。
应朋友邀请,冬瓜跟随去了远方。 临行前,三叔叮嘱道“儿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为我们养老。” “出门在外,要学好,不能搞歪门邪道!”三婶轻言细语地说。 冬瓜一味的点头,没有说一句话,挥手就走了。 三叔三婶整日的围绕着菜园子,麻树林转,总是为了一日三餐而转。 心里总是盘算着,何时能够不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急,真正的颐养天年。 冬瓜一去杳无音讯,似乎石沉大海。渐渐地,他们不再把冬瓜看作是依靠,不再把冬瓜视为防老。 三叔就在周边做些小点工,挣点油米钱。三婶就在家种点瓜果菜,攒点零用钱。他们舍不得花钱割点肉吃,更是狠不下心去买一件厚实的棉布袄。他们从一毛攒起,一块钱存起,藏着好防老。
一日,三叔得了重病,送去了县城医院。 四个女儿都到了身边,唯独防老的儿子不知在何方。 四个女儿忙里忙外,为三叔端茶递水,为三叔擦去裤腿上的泥纹,为三叔捏捏僵硬的手臂,看着孝顺的女儿,他似乎感觉到他曾经的思想是错误的。 “女儿是福!”同房的病友感叹道,“你看看我几个儿子,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回到身边?” 三叔看了看女儿们,眼角绽开了愧疚的泪花。只有三婶懂得,她轻轻地拭去三叔眼角的酸心之花。 每个女儿都为他们买面包、牛奶;为他们二老添了几套新衣服、新帽新鞋;将钞票塞进他们的手里,叮嘱他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女儿们,都不愿意给他们多给钱,不是怕父母花。而是防止老人把这些钱留给了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心里的芥蒂就像那打霜后的花儿,想掩藏但是又想表达。 三叔躺在病床上。心里像扎针似的。“养儿防老是假,没想到养女才是真防老!” 此刻,三叔鼻子一种酸醋,五陈杂味涌上心来。
三叔捏着三婶的手,夫妻俩静静地看着那瓶子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钻进了身体,就像儿女们的心思一样流进了血液。 “要交多少钱?”三叔不敢大声问医生。 “不多,有医保,政府为您出!”医生安慰着三叔,倒像是儿子防老关心。 “老婆子,你回去,搬开床腿,下面有个圆洞,洞里有个塑料袋,袋子里有我们攒着防老的钱,拿来,偿还给女儿们。”三叔凑近三婶的耳朵,耳语道。 按照吩咐,三婶坐着三轮车回去,拿来了防老的钱。 “女儿们,拿去吧,现在政府好,为我们养老。你们都是负担重的人。”三叔对着四个女儿说,女儿们接过钱,凑在一块儿低语了一阵。而后每个人掏出五百元递给三叔,说道“拿着,存着养老。” 看着女儿们走开的身影。感叹道“还是政府好,看病有医保,吃饭穿衣有养老。” 说完,三叔再一次握紧了三婶的手:“苦了你了,生个啥防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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