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男孩狗儿事件，在我心头仿佛一片忽隐忽现的阴云，不变成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无法消散。然，看天空朗日，根本没雨的样子，由不得积郁心烦。

事实上，迄今为止，我从来没见过狗儿，不知他是黑是白，也不知他能吃几碗干饭，更不知他脑袋里想些什么问题。听邻居说，狗儿长相窝囊，个头还不足一米六，是个傻B。不看机器外壳上画了手的形状，手上打个大大的“叉”，硬生生把胳膊往里伸……狗儿倒霉邻居也败运，这养牛场启动还不足一个月，出了事，指望谁能养他一辈子？说起狗儿，邻居语气里充满怒和怨。

邻居曾经做过彩电、冰箱等家用电器生意，该是赚了不少钱吧？买了别墅，添了新车，在众人眼里很气派风光。近几年，城里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激烈的竞争让每个行业的生意人们都有绞尽脑汁，不时推出服务顾客的新招数，还得整天和工商、税务、城关们陪出滋润的笑脸。很累，收效却不那么乐观。听说养奶牛将成为新兴起的绿色产业，精明的邻居以房产做抵押，贷款买了三十头膘肥体壮、有几头还怀有小牛犊的奶牛回来，在近郊开起养牛场，雇用了狗儿和他的父亲喂养。

狗儿大名张福狗，现年十九岁，端午节的生日，初中毕业后缀学在家。狗儿的母亲生他那年，产后风去世，家里常住人口只有活蹦乱跳的狗儿和他老实木讷的父亲。父亲做饭，狗儿帮着择菜；父亲铺床叠被，狗儿把一台老式电视机摁得“劈叭”作响，父亲种几亩薄田，汗珠滴下、麦浪翻滚中，为狗儿积上一笔盖新房、娶媳妇的钱财，是父亲最为迫切的梦。城里人提供做工机会，好似绮梦将成为现实，父子俩带着对美好明天的憧憬进了牛场，父亲切草、拌料、喂牛，狗儿清理牛圈卫生。

出事之后，邻居一再强调，看狗儿是个毛糙孩子，不稳当，从来没让他切过草。那天，狗儿的父亲有些感冒，浑身乏力，切草切得胳膊困了。狗儿主动替他父亲。狗儿不看切草机上禁止伸手的标志，草没切完却伤了手，送进医院，右手的四个手指基本上没了，大拇指缺了一截。那段时间，狗儿的父亲常常哭。哭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邻居劝他，你不能哭。你哭，狗儿更没主张。那段时间，邻居表现得很人道，送医药费，送营养品，请医护人员吃饭。邻居说，已经摊上了这事，不管说不过去，只要养牛场开着，就让狗儿和他父亲一直干下去，将来，帮狗儿成个家。这些想法全是邻居的一厢情愿。后来，便听到邻居抱怨：狗儿都住院二十多天了，医药费花去几千。早该出院了，狗儿说疼。哪能一下子不疼了？医院已停止了疗护，每天给几片消炎药，他不出院，看来要找我麻烦。

邻居所说的麻烦可能便是：狗儿提出来要他赔偿伤残费五万元，邻居嫌多：狗儿说，那就三万吧，恰好是两头奶牛的价格。四根手指用两头牛来抵，怎么说都不为过。可邻居认为，奶牛场尚没收益，还贷了款，缓缓再说。况且，错全在狗儿，将来给他一头牛也不错了。事情商量不妥，张福狗把邻居告到民庭，要求他一次性赔偿伤残补助、误工费、营养费等等共计四万余元。见到诉状，邻居火了，一个农村娃无理取闹。还相搅他个鸡犬不宁？邻居主我代写答辩状，在叙清基本事实后，邻居认为：未经雇主委派，张福狗替其父切草，违反操作规程，引发事故，该父子应负全部责任；退一步想，张福狗年满十八岁，是完全行为能力人，对机器的危害有独立判断能力，应负主要责任；不过，出于人道主意考虑，作为雇主愿意尽自己的能力，给予适当的经济补偿。是补偿而不是“赔”偿，邻居特别说明。邻居如此的辩解无可挑剔，然，写完答辩状，心里顿然阴云密布……

社会文明渐深，人心冷漠却渐厚，人类越来越习惯于用法律法规解决纠纷，很少从人情的角度考虑什么了，这不知是人类的进步，还是无奈？固然，失去了的不是钢琴家莫扎特的手指，也不是舞蹈家杨丽萍的手指……失去的只是一个农村孩子，一双普通劳动者的手指，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去生命。前不久，同事六岁的儿子在院子里玩，栽进蓄水缸便天人永隔。

生命太脆弱了，某些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哈欠都可能让我们人头落地……

相比之下，四根手指头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知法庭如何调解，不知法律如何裁决，只是手指与牛相提并论，实在有种说不清滋味让人尴尬。本是小事？不管是失去的手指还是活着的一头或两头的牛？可在暮色苍茫里，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绪越来越苍茫。

                                                                           （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