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的感触

 

   像往常一样，课代表把作业放在办公桌上后，我逐个批阅。

批阅第三本，掀到应批阅的页面时，映入眼帘的竟然不是那些熟悉的阿拉伯数字，而是一张非常漂亮的留言卡，上面用正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话：老师，您还记得您的学生郭英吗？

郭英？郭英是谁？我急忙看作业本上的学生名字——李红英。

郭英，李红英，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关联吗？李红英是今天的学生，那个郭英呢？极力搜索，记忆里还就真的跳出了这个名字。

三十三年前的初秋，走出师范的我终于步上了梦寐以求的讲台。

那是一所新建的农村小学。初为人师的我没有教学经验，校长让我从低年级立足，于是，二年级的语文数学都分给了我。

当时，正是拚分的年代。“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考，老师的法宝”不仅在学生和家长心里扎了根，更左右着每一位老师的荣辱。毕业班拚升学率，其他班拚竞赛。所谓德智体全面发展，其实真正发展的只有语文数学。可以这么说，语文数学的高分是以牺牲音体美为代价的。这就是说，我担任一个班的语文与数学，就等于包了班。加上晨读（那时叫早自习）一天七节课，一月三十多节课。也许是年轻气盛，从来没有感到过疲惫。不过，厌倦偶尔会有的。

试想，一天中，从早到晚面对着熟悉的面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1、2、3……重复着方块字，不厌倦，怕是只有神仙抑或智障的人才能做得到的。老师厌倦了上课，学生厌倦了老师。每一个有经验的老师都知道，学生的成绩并不与上课时间成正比。课上少了，老师不可能把知识进行全面系统的灌输给学生，学生对知识的掌握会有一定的局限。但是，课上太多了，给学生带来的负面影响，较课上的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学生一天到晚面对着同一张面孔，一张带着倦容的面孔，他们会无视这个老师的存在，会无视这个老师所教的课。

真不知道那些包班的老师是怎样度过那漫长的五天半的（星期六要上半天的课）。我知道，我那时盼星期天就像盼着过年一样。因为只有星期天才会有我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

为了缓解疲劳，我突发奇想，让学生出谋划策，如何既不耽误学习，又可以放松心情，还可以提高学习兴趣。学生吱吱喳喳各抒己见。有说每个学生都讲一个故事；有说轮流唱歌；有说做游戏……

这时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声站起来说：“老师，我认为最好是去室外自由活动。”

“去室外活动，为什么？”我欣赏地看着她。

她脸一红，看了看静下来的同学，低声道：“老师，我姨妈说，小学生是在玩中学知识的。像我们这样一天到晚被关在教室里，不光厌倦学习，还影响我们长身体。”

“老师，郭英说的没错，她姨妈也是个老师，还在大城市里教呢。我赞成！”一个女生站起来拍手。

“我也赞成！”又一个女生站起来。

“我赞成！”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举起了手。

最后，一致通过，每天去室外活动一节。

按当时的课程表，我们二年级每个星期里安排了三节体育课。如果遵循了学生的提议，势必要多出三节室外课。学校能通过吗？校长会批准吗？

“老师，我们去请示校长！”还是那个漂亮的郭英说。

我赞赏地点点头。

没想到，校长竟然准许了。但有一个条件，得保证每个学生在室外活动时，必须毫发无损。我犹豫都没犹豫地就答应了。于是，每天中午第三节（上午有四节课）成了我班的列行活动课。

原以为，在室外活动，老师和学生都可以放松了。其实，对老师来说，自由活动课还不如室内自习课轻松。活动在室外，想让天性爱动的孩子像在室内一样捆住手脚，万不可能。孩子们一出教室，像一群被放出笼的小鸟儿欢呼雀跃，尤其那些调皮捣蛋的小男生，撒欢撒过了头儿，就会搞点出点色彩给老师欣赏。某某头磕破了；某某手被划了一个小口子；某某鼻子流出了鲜红的液体；某某跟某某PK，在小脸上烙下了手印……总之，一节过后，不给老师留点纪念出来就不是他们。

与其过后处理案子，不如守着他们防患于未然，将那些小问题消灭于萌芽状态，势必，我这个小老师就跟他们一起疯玩。跳皮筋、踢毽子、投沙包、追足球、抢篮球、拔河、百米赛……一节课下来，搞得我焦头烂额，还耽误了批改作业的时间。

于是，我郑重宣告：取消室外活动课！

“为什么？”

“反对，坚决反对！”

“就是，校长都允许我们玩，你凭什么扼杀我们！”

“找校长去！”

学生造反了。

众望难负，我只得硬着头皮随了他们。

“万岁！”学生们一下子拥住了我。

从二年级到小学毕业，我跟了他们整整四年。四年间，我是他们课本知识的传授者，又是他们生活里的小头头，更是他们信赖的大朋友。不管男生还是女生，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叽叽喳喳。不管是星期天还是节假日，他们也不留给我一点自由支配的时间，吃过早饭就来家里找我，跟我谈心，与我交流意见，说他们的家庭，畅谈他们的见闻。我下地劳动他们也会围着我跟到田里。我也习惯了这种融洽的师生关系。

郭英，就是当年那个给我造成了大麻烦，又拉近了我和学生之间距离的郭英吗？她还记得我这个孩子王？

三十年多年过去了，她现在干什么？这个李红英是她什么呢？女儿？凝视着纸条上的：老师，您还记得郭英吗？不仅感慨万千，作为人师，还求什么呢？不管这个传递信息的李红英是谁，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我的学生他们还记的我！三十年，甚或四十年、五十年，有学生还记着你，不也是一种自豪吗？

我很平凡，在教育界没有辉煌的业绩，在社会上更没有耀眼的光环，有的只是一颗呵护学生、理解学生的心。正是因为我的平凡还让学生能记住，才让我感到自己的人生还有价值，还有无数美好的回忆。

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轰轰烈烈是一种追求，平凡何尝不是另一种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