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点年纪就爱回忆，男人还好，女人尤甚。 前二日小妹在我们兄妹微信群里发了段话：

    梦中记起儿时童谣

青中府，莱州县。

     姥姥家爱吃豌豆面，

  疙瘩、疙瘩一个屁， 疙瘩、疙瘩一个屁。

想不到这个奔六年纪的小老太，还有如此童趣。 小妹自小记性不大好，加之唱这首童谣时，她还小，刚刚四岁。难免出入较大，张冠李戴。

小妹说的靑中府，应是青州府。青州府为明代所设，在今天的青岛市益都镇。她说的莱州县，即今天的莱州市，现在属于烟台市管辖，历史上为莱州府，不是县，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它从来都没有被青州府管辖过，历史上是与青州府平行的一级政区。

小妹说：“姥姥家爱吃豌豆面”，这个也不对，应是“娘家爱吃豌豆面”豌豆面是胶州知名小吃，胶州现在是青岛市属县。

小妹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能吃上碗豌豆面，比如今吃上条鲥鱼都难。她的出生地不是我们家乡渤海边的莱州湾，而是黄海中部的胶州湾。

小妹命苦，出生后就没啥吃的。我父亲远在航空兵营房自然管不到她，军医出身的母亲又常常下乡巡回医疗，也把她撂下不管。好不容易在部队驻地附近给她找了个保姆，那个女人婆家还是个富农出身，四清时，被地方上抓回去劳动改造了。对那个保姆被赶走，我有点幸灾乐祸。因为，那个女人长一张精瘦的黄脸，大门牙向外龇，白天看了像个痨病鬼，晚上小孩子容易做噩梦。不过，看她走时那一串串泪水，我还是挺同情她的。

没人管顾的小妹，就整日在医院中药房的空地上自娱自乐，到处晃荡，见了比她大的女性就张开小手喊：姐姐抱抱！阿姨抱抱！她十分渴望被爱。我儿时疯野，放了学喜欢“打仗”游戏，和一群男孩子疯跑，不喜欢和小丫头片子玩。小妹没人理，二岁多了还不大会说话，父母曾怀疑她是个哑巴。

直到后来有了小弟弟，母亲实在管不来一群孩子，就又从乡下找来个保姆带小弟。这次母亲接受了上次的教训，事先让组织上去做了外调，保证保姆是个百分百的贫下中农。小弟弟喊他的保姆为嬢嬢，小妹也就跟着喊。我和母亲在食堂吃喝，跟母亲在医院值班室内住宿，所以那个嬢嬢跟我没啥关系。

那个嬢嬢，非常忠于职守，对小主人视同亲儿子。母亲下乡巡回医疗时，她就把小弟弟抱回乡下去。但对于小妹，却是一眼高一眼低。嬢嬢不识字，但不是小脚，她娘家住在城关，看过好多戏，会很多歌谣。她哄小弟弟睡觉或哄小弟弟开心的时候，都会唱些童谣。

小妹说的那个童谣，嬢嬢是这样唱的：

青州府，胶州县，

娘家爱吃豌豆面。

你一碗，他一碗，

胀了肚子满地转。

媳妇转，婆婆转，

憋疼肚子满头汗。

满头汗，没了脸，

媳妇把婆婆崩上天。

嘎啦，嘎啦一个屁，

嘎啦，嘎啦一个屁，

炸得婆婆死命喊：

媳妇，媳妇你消消气，

叫俺老婆子落落地。

 

我把这个完整的童谣，在微信里告诉了小妹。小妹说：老哥，你记性真好。

唉，老哥哪里是记性好，老哥当年听嬢嬢唱这个歌谣，耳朵根子都起膙子了。嘎啦，嘎啦一个屁，嘎啦，嘎啦一个屁。岂止一个屁，她每周能放几十次。六十年代，我读书了，受的是正统教育。老师教唱的歌是“我们都是共青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那个嬢嬢整日里屎啦屁的，好俗气！

1966年的初夏，文革开始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破除一切封建迷信，那些低俗的儿歌童谣，也成了毒草，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嬢嬢毕竟是贫下中农，从此噤声不语。到了1967年，爱唱儿歌童谣的嬢嬢抱着小弟弟回了一趟她娘家，就此与我们洒泪挥别，五十多年没再相遇。

如今，人间沧海桑田，世道天翻地覆。当年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童谣儿歌，却又穿越轮回，成了稀罕东西。被某些文学家、社会学家当成了宝贝，到处收集，甚而结集成册，说是文化瑰宝，民间文化的结晶。老嬢嬢要能活到今天，估计要九十多岁了。或许，被那个大咖发现，再吹捧吹捧，弄不上个“童谣大王”，起码也是个网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