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去啊？都跟你说了喊你不回去得嘛。你回去了，他们就更忙哦！又是这又是那的……”晚饭后去门卫取快递，走到花台边，几个乘凉的人中，一个年轻点的女士对着旁边一个瘦小的太婆高声说道，语气有些急切，应该是女儿劝阻母亲回老家。听到这里，我的心颤动了一下。

    四年前我和妹妹好意让父母来成都，本意是觉得城里比农村条件好，更方便，在农村辛苦了一辈子，让他们出来开阔一下眼见，清闲、轻松地“享受”一下。其他几个兄姐都相当支持，而且还让我们尽量劝父母一定要在成都习惯，不要想到再回老家了。我和妹妹也照做了，可对于父母而言，却“如坐牢一般”的遭罪，不自在（父亲的话）。

    我敢说，每一个让父母来城里的儿女，都是想尽一份孝心，想让父母过好日子，就像当初我们一样，什么都给他们伺候着，吃饭、睡觉、洗衣、洗澡、茶水都递到他们手上，跟当年他们待我们那样待他们，可是他们却反而不习惯了，总觉得不自在，总想到回家，弄得我们心里无所适从。最后，在待了半年之后，不得不尊重老人的意愿，让姐夫和兄长他们接回去了。

    不光是来我们这里是那样，2016年，大姐的赡养轮班，就把父母接到她们家，想法也是跟我们一样，那样照顾起来更方便，可是他们还是住不惯，总想到回自己的家。尤其是妈妈，为了回去，找了无数的理由，一时说大姐的孙子孙女要拿他们的东西，一会儿又说小孩子太闹腾了，一会儿又是大姐的儿媳妇又给脸色了，一会儿又是床没有蚊帐，晚上睡着冷……更有甚者，跟小孩子一样，趁大姐不在家，把自己的东西装进背篓，背起背篓就回家了，走到半路又被大姐拦了回来。住两三个月，就那么多过场，而且大姐家是本队，并不远，其间还回去过几次。

    那年11月份，父亲前列腺炎复发了，去宜宾住医院，那是父亲一生中第二次住医院。后来让我回去照顾一段时间，也是拖着没有痊愈的伤腿回去的，我回去的时候是12月中旬，正好三个月满期。妈妈马上就要回去，多待半天都不行，大姐说吃了中午饭再回去都不同意！她是妈妈，她的坚持，谁敢违抗？当然只有依着她了，于是五哥接，大姐送，大包小包，大背篓小背篓搬东西。回去那天晚上，妈妈刚躺上床，连说几遍：“这下舒服了，这下舒服了！……”接着又开始抱怨在大姐家的种种不好，其实大姐一家都对他们挺好的。父亲只有一个态度，对我们说：“你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其它好歹都不说。

    当时对于妈妈的行为，我们很难理解，都觉得妈妈不识好。这也许就如那句俗话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别人家再好总归是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家也不是自己的家，总没有在自己家舒服自在。另一个原因就是“叶落归根”的老屋情结。其实，那时他们已经有阿尔茨海默病的明显症状了。

    后来我们也渐渐理解了，她们之所以那么急切那么强烈地要回家，有几个原因：

    第一，自己的老屋，再破旧，那是他们自己亲自主持修建的，是他们的汗马功劳，亲手创造的汗水结晶，是他们的骄傲，自己住着也有成就感。

    第二，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对屋里所有物件都是熟悉的，闭上眼睛都知道哪个地方是什么，门在哪儿，窗在哪儿，床在哪儿，柜子在哪儿……。

    第三，“重男轻女，养儿防老，”这是她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老了必须在儿子家，跟着儿子心里才踏实，他们的一切都属于儿子，包括死后的尸身。

    第四，叶落归根，必须在老屋养老送终。尤其老了，更不能随便去别人家长住，如果一旦死在外面，就回不了堂屋，上不了香火板板。

    2017年8月份，兄长因父母的赡养问题再一次把我们召回去。在讨论的时候，人多心不齐，各人都有各人的困难和实际情况，当时兄长是不支持父母留在老家的，特别支持他们来成都的。听到这些后，妈妈哭着说：“我自古就在这里住，我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当时看到那种情景，听到妈妈近乎央求的哭诉声，我也忍不住哭了，抱着妈妈说：“妈，你去成都吧，去我那里，我养你，我养不起你，我去讨口，我讨一碗，我们两娘母一人吃半碗。”妈妈更加伤心地哭着说：“幺儿呢，我不去，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这便是生死不离的老屋情结，乡愁情结。

    叶落归根，有根的基础在，脚步才稳健。还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陆允许台湾同胞回家省亲，那一批一批回乡找亲人，找老屋的同胞们，带着阔别家乡，阔别亲人几十年的离愁与亲人相见，与老屋亲近的感人场面。已故著名诗人余光中的名作《乡愁》，“……乡愁是一弯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表达的就是一个漂泊异乡多年的游子对家乡、对老屋深深的思念之情和浓烈的“根脉”情结。哪怕屋子再简陋，甚至破败不堪也无所谓，唯有老屋好！老屋的每一粒尘土都凝聚着一段故事，蕴藉了多少回忆……

    不只是老人，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情结，就如我现在也觉得在别人家，没有自己家方便自在，在别人家总是有种拘束感和陌生感，越豪华的居室越捏手捏脚。因此，对于老人，作为儿女，都不能太武断，你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你安排的生活，不一定是老人想要的。老年的他们其实要求并不高，对物质上的需求无所谓，而主要是一种心灵的放松和自在，尊重他们的意愿，尊重他们的“老屋情结”，让他们开心生活也是一种尽孝。

老屋的每一粒尘土都凝聚着一段故事，蕴藉了多少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