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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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访谈 | 龚万莹:在迷雾森林里,捕捉光亮2024-11-01 16:51:38“新浪潮”访谈 | 龚万莹:在迷雾森林里,捕捉光亮
《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自开设以来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现已成为杂志的品牌之一。此栏目的作者均系首次在《人民文学》发表作品。今年,中国作家网与《人民文学》杂志共同推出“新浪潮”作家观察专题,作家访谈和相关视频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各新媒体平台、《人民文学》杂志各媒体平台推出。继第一期12位青年作家之后,自即日起,我们将陆续推出第二期12位作家:七堇年、 龚万莹、朱强、李知展、何荣、王姝蕲、傅炜如、叶燕兰、李唐、杨天天、康雪、 吴清缘,敬请关注。
龚万莹,生于厦门鼓浪屿,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硕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收获》《钟山》《十月》等,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岛屿的厝》。作品入围中国好小说排行榜、收获文学榜、扬子江评论排行榜、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锐榜、《北京文学》当代文学排行榜、郁达夫文学奖等。 关注到龚万莹是在某天刷小红书时,偶然看见一篇标题为“积累了30万字后,我终于登上《人民文学》啦!”的帖子,封面图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眼角含笑的女孩,手中一本名为《衣柜》的书遮住了半个清秀面庞。她背靠着一个衣柜,衣柜上方则是当期《人民文学》封面。 这一张封面图犹如一张海报,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从此,我记住了这个叫龚万莹的写作者。
“积累了30万字后,我终于登上《人民文学》啦!”小红书封面 拍VLOG、分享讲座笔记、汇报写作成果……龚万莹应该是较早一批进入小红书的写作者,她的评论区汇聚着很多热爱文学创作的青年。“我在鼓浪屿长大,我在岛上写小说”,浏览主页便可了解她的写作历程。曾经的外企白领,利用业余时间写作,从2012年底正式在文学刊物发表作品,9年时间积累了30万字。2020年前后辞职专心写作。2022年4月,龚万莹短篇小说《夜海皇帝鱼》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终于登上《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她激动得买了10本刊物赠送给亲朋好友, 这无疑是她写作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从此更坚定了她在写作道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作者:龚万莹 著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12月 “18岁离家,36岁出版这本书”,龚万莹第一本小说集《岛屿的厝》于2023年12月出版。在同批作者中,龚万莹无疑是较为突出的存在,无论是小说中那扑面而来的独属于南方岛屿的湿润与温情,还是她在视频采访中展现的纯净笑容和令人感到舒服的语调,都如同小红书上那张海报一样令人印象深刻。她仿佛一个刚刚踏入文学这座游乐场的孩子,凭着勤奋与天赋这枚入场券,为自己踏入文坛的第一步找到了清晰的定位,“我找到了这个行业中一些可亲可敬的人,获得了宝贵的友谊,并且想与这些伙伴一起精进自己”。 《在烦恼的泥土之上舒展喜乐的光辉》是龚万莹曾经写过的一篇创作谈,这也能概括我读完她作品后的心情。在龚万莹看来,人生是复杂的,人也是复合体。真相常常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座森林的整体。她喜欢杜夫·海纳的话:“好像那样浓的树荫完全不是枝叶茂密的结果,而是相反,是树荫造成了枝繁叶茂的树顶和盘根错节的树丛,造成了这全部的植物群及其潮湿的神秘气氛,森林妨碍我们看到树木,森林本身也是通过自己的气氛被人看到的。”而写作,好像是穿越这片迷雾森林的一道光,一个火种——“写作是关于一个人的,捕捉一个人的灵魂和光亮就够了,但这一个人的火种可能点燃多人的心,那是意外的恩典”。 访谈: 关于“破圈”:写作时用尽全力,剩下的交给上天 刘雅:栗子你好,我看小红书上大家都喜欢这么称呼你。我猜可能因为你的网名是龚阿栗,你喜欢吃栗子吗? 龚万莹:栗子冰冻过比热炒出来的还好吃,甜丝丝的又有嚼劲。但家人朋友叫我栗子主要是因为我之前的英文名是Liz,听起来就是栗子,所以干脆这么叫。不过我这几年用本名写作,新认识的朋友叫我阿莹的比较多。 刘雅:好的,阿莹。现在很多青年作家都很擅长在小红书上宣传自己,并且主动与粉丝、同时也是文学爱好者、写作者交流,你觉得你们这代作家与上一代最大的不同是什么?线上互动对自己的文学创作有什么帮助? 龚万莹:简·奥斯汀的时代好像出版社会邀请作者来亲自朗读书的节选,英国现在也还保持这样的习惯。小红书之类的社交媒体,也就是新时代交流信息的渠道,让人知道有这么位作者在写作,最近出书了,最近在哪里有活动了。而且上面不仅有读者,也有很多出版社、杂志编辑、写作者,借由平台超强的算法让大家互相看见,建立联系,也挺好的。但这不是这代作家的专利,我想上一代作家在这方面或许做得还要更好吧。 刘雅:是的,上一代(上上代)作家与读者和编辑都会通信,而现在写信也成了一个具有“古早”味的事件了……不过现在的影视业相比之前发达,文学作品有更多被改编为影视作品的机会,从而抵达更多受众。你的短篇小说《出山》也入围“迁徙计划”,对此你有什么期待? 龚万莹:很感谢“迁徙计划”,主要是可以认识一些做影视的朋友,可以多了解不同行业的人们。《出山》是否即将改编我也不确定,毕竟现在版权还没卖出去。这事儿我没敢有什么期待,不是我专业范围里的事,选择改编新作者的小说,需要影视行业的勇气、创意和资金,我决定不了,只能愿者上钩。我负责把自己的作品写好,如果有人有兴趣在此基础上栽种他们自己的创意,结出他们的果子,我欢迎。 刘雅:无论是在小红书上与读者的线上交流,还是文学作品影视化,都增强了文学的影响力,我们常说在这个时代,文学需要破圈,而你作为一个入圈不久的曾经的“圈外人”,对这个话题怎么看? 龚万莹: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独有的工作方式,有同行,有上下游的工作者们,这是进入一个新行业需要去了解的。如若可以,作为新人就积极一些。 我现在对写作这个行业开始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我不想用“圈”这个字来形容这个过程,好像这是个乐园,有人竖起栅栏在收门票似的。它在哪?边界是什么?简直像百慕大三角一样神秘。对此可以参考C.S.刘易斯《话圈内》这篇文章,收录在《荣耀之重》当中,讲得十分清晰。 我也不觉得入了什么圈,更多的是,我找到了这个行业中一些可亲可敬的人,获得了宝贵的友谊,并且想与这些伙伴一起精进自己的工作,如此而已。 至于“破圈”的问题,我明白在问的是文学如何产生更大的影响力,但作为写作者,只能说我写作品时总会尽自己的全力,甚至试着超过自己的能力去写,但不试图控制自己无法控制的,否则就容易走上刘易斯所说的,“通向地狱的坦途”。 关于个人:习惯于打两份工的“斜杠青年” 刘雅:首篇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作品是短篇小说《夜海皇帝鱼》,在你的写作生涯中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龚万莹:2021年给《人民文学》投稿时感觉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杂志社不要的话也是很正常的,就等着拒稿另投。没想到后来在2022年4月正式发表了,可以说是日盼夜盼,发出来后买了十本送给爸妈和朋友,确实有点激动。 彼时我刚开始在刊物上零星发表作品,写出《夜海皇帝鱼》时自己觉得好像还可以,但也没什么信心,或许永远也不够好,谁知道呢?自己的信心跟薛定谔的猫一样扑朔迷离(至今如此)。可《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刊登出来后,确实给我注入了一股很大的动力,让我继续写下去,可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感谢《人民文学》! 刘雅:你在决定全职写作之前,是外企的一名品牌经理,其实已经在利用业余时间写作,积累近30万字,如果说工作状态是“动”,写作则偏“静”。如何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中切换自如?你当初是怎么下定决心要辞职写作的?这种决心和勇气从何而来? 龚万莹:只要活生生地把自己拗成一个J人就可以了。这么多年的双重身份让我已变成了Excel狂魔。我是用Excel表格规划时间的,我有一张表格,可以看到过去十年的时间花到哪里去了,上班忙,拿下班后的时间写就是了。 而且我现在不算全职写作,而是打两份工…… 坐班与否只是工作形式,其实无所谓。更重要的是,做自己认为“上好”的事,做一分钟就是一分钟的值得。因为明白了对自己来说写作是上好的,因此不愿意放弃了。只是不知道未来如何,人生如何,目前我还可以写下去。 刘雅:常年“打两份工”,其实是不折不扣的斜杠青年,一边拥有养活自己的工作技能,一方面又有实现自己梦想的才华,这足以让很多人羡慕不已,能否对那些同样怀有写作梦想还在默默耕耘的年轻作者传授一点自己的写作经验? 龚万莹:不敢说传授,跟大家分享。我觉得就是要写完,先写完再写好。我遇到很多不同年纪的朋友,从中学生到中老年人,他们可能有很棒的创意,但是写完开头就想写别的。我通常鼓励他们先写完一篇。写出完整的一篇小说,比写二十个开头更有用。 第二个就是找到伙伴一起讨论、改进。不是写完初稿就得了。我是修改型选手,一开始写作十遍二十遍地改,都怕把身边的朋友问烦了。那时我身边没有什么写作的朋友,就是任意愿意读作品的人都可以,比如他们会觉得这里怪怪的,也说不出哪里怪,然后我会去想怎么用我的方式改进。我默认自己的初稿就是准备受批评然后来改的。当然随着写作慢慢进步,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关键是摆好心态,找到自己的伙伴。 刘雅:你的首部小说集《岛屿的厝》围绕鼓浪屿上的人和事展开,《出山》写了一个从小生活在岛上的小女孩,直到她离开岛屿,去国外学习……这好像与你的成长和求学历程有相似之处,你的写作有多大程度上是一种“自我经验”? 龚万莹:其实作为闽南人,出国求学工作还是挺常见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在小说里去对标作者个人经验,我还有点不适应,也算是一种新的体验。我在出书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透过小说对作者的凝视,而且常常带着误解,不知我何时才能习惯? 写作时,我作为一个小说写作者,是在虚构的地点、虚构的人物上,开展自己的工作的。故事适合写一个小女孩,就写了,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小女孩。我也写小男孩的故事,虽然我没当过男的,但我见过、也可以共情。岛屿上的年轻人,我觉得情节上应该展开一些国际经验,也就顺手放了这样的求学经历。 作者要在现实之海里取水,制成盐,再撒进菜里。观察自己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要看见他人,要举一反三,尽可能多地去借着一点点现实的体会作为支点,撬开更大的口子。 关于写作:真相常常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座森林的整体 刘雅:批评家杨庆祥评论你是独具风格的“新南方写作”,你对此认同吗?你如何看待把作家按地域划分? 龚万莹:这个问题我大概已经遇到第十次啦,哈哈!如今作品写完之后好像不是真的就写完了,还得评论自己的作品,并且评论评论家对作品的评论。读者、评论家老师们要怎么划分、评论都可以的,这年头人家愿意读就不错了。非要说我个人感觉的话,我之前阅读小说有种感觉,就是一些北方题材的作品里的人物离我们所在地方好远,反而台湾、马华因为受到闽南文化的部分影响,反而觉得有点亲近,所以能提到这些不同挺好的。 刘雅:有人说,成熟的作家都有一个从“自我”走向世界的过程,你有没有想过跳出自己的岛屿,去写一写岛外的世界? 龚万莹:我刚出关于岛屿的书,就有很多朋友催我离开岛屿了,我觉得他们适合去搞拆迁(开玩笑)。其实这就是一个刚刚出了第一本书的作者的尴尬之处,无法多说什么。伍尔夫说:“只写你想写的,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要是你为了遵从手捧银杯的校长或者怀藏标尺的教授的意愿,因而牺牲了你心目中幻象的一根头发、抹去了他脸上的一丝光彩,这就是最卑鄙的背叛。” 刘雅:《岛屿的厝》中的9篇小说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玉兔妈妈——阿霞这个角色,在《夜海皇帝鱼》《菜市钟声》中对她着墨较多,她是一个初看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角色:凶悍、市侩,但看到后来,尤其是当她的男人跑了,她一个人支撑起小饭店,举起刀第一次杀蛇那段描写,你写道:“其实一直有一个软软的阿霞,躲在杀气腾腾的外表下”。这让我觉得你笔下的人物都很真实可信,你小说中的人物都有原型吗?你如何看待真实与艺术真实? 龚万莹:人物最重要的是灵魂,是否能够建造得真实可信,这取决于写作者的设计。我觉得真实是多层叠加的,就像印象派的画作,小时候会觉得更像等于更真实,更真实等于更美。可当十年前我在巴黎的橘园美术馆看见雷诺阿的一幅小画的时候,我才有了全新的发现。那是一幅很小的画,画着一束花,那笔触向上延伸,双层的真实在我面前展开——雷诺阿眼睛看到的花朵和他心里看到的花朵,同时捏合在一起,被多年后的我看见了。 刘雅:女性话题也是近年来比较火的话题之一,你笔下的女性性格各异却都拥有骨子里的良善,你认为的美好女性品质有哪些? 龚万莹:说实话,我觉得我无法回答。因为品质是很抽象的,我无权概括。我更希望自己真的能看到一个又一个人,男的女的,真正看到他们。 刘雅:你在小说《出山》中提到,岛上方言里“烦恼”这个词,听起来像普通话里的“欢乐”。“原来世上万物都在哀哭,哪怕在欢乐中都有哀哭。爱可以暂时遮蔽哭声。但只要死还在,生命就真是一桩悲剧。爱也是。结局只能是离别。”这与我对你的小说感受是一致的,就是在乐观外衣包裹之下的悲观种子一直在发芽,一开始你可能感受不到,直到某一瞬间,它就自己萌发了出来。所以,你是一个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这对你的文学创作有着怎样的影响? 龚万莹:人生是复杂的,人也是复合体,所以我尽量不用悲观或者乐观简单概括自己或者任何一个人。真相常常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座森林的整体。我喜欢杜夫·海纳的话:“好像那样浓的树荫完全不是枝叶茂密的结果,而是相反,是树荫造成了枝繁叶茂的树顶和盘根错节的树丛,造成了这全部的植物群及其潮湿的神秘气氛,森林妨碍我们看到树木,森林本身也是通过自己的气氛被人看到的。” 刘雅:从你的小说中我能感觉到,你说的人是复合体的含义,所以你的写作是想尽量真实地把这个复杂的世界,人的多面性表达出来,传递给读者,寻求共鸣?你认为写作的意义是什么? 龚万莹:我不知道有没有作家可以把写作的意义完整地表述出来,我好像不行。我觉得关于写作我想说的东西就在我的小说里,而那是无法概括的。共鸣似乎也不是我的预设,还是那句话,商业是关于多数人的,要求得多数人的喜爱和买单,写作是关于一个人的,捕捉一个人的灵魂和光亮就够了,但这一个人的火种可能点燃多人的心,那是意外的恩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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