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
■章熙建
这是一条穿越千年的神奇古道，静静地铺展于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间。
2024年4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徜徉在由贵州省盘县龙家沟通往云南省富源县胜境关的古驿道上，聆听那一串串从历史深处传来的马蹄声。
一
时光回溯到1935年4月23日清晨，胜境关古驿道云雾缭绕。此时，一串马蹄踏石的脆响由远及近，英勇的中央红军官兵出现在古驿道路口。
1月中旬召开的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同志在党中央和红军的领导地位。29日凌晨，毛泽东审时度势，果断命令红军出其不意地渡过赤水河，之后又二渡、三渡、四渡赤水，甩掉穷追不舍的敌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挺进云南，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围歼红军于川、黔、滇边境的企图。
由黔西入滇，自古以来就有五尺道和胜境关古驿道。五尺道为秦朝修建，由条石铺成，年代久远。而胜境关古驿道则修筑于元代，历来是云南通贵州、溯两湖、达北京的重要通道。耸立于滇黔交界处的胜境关，有着“滇黔锁钥”之称。
4月23日，中央红军占领贵州省兴仁、兴义地区后，分三路西进，穿过古驿道进入富源县境内，行程100多公里，进行了白龙山、车心口、老岩脚、沙寨等战斗，击溃滇军和地方民团，有100余位红军战士在战斗中英勇牺牲。
4月24日，军委纵队前梯队从富源县的铁锁箐一带出发，沿河谷前进。中午时分，先头部队边侦察边前进，通过了老岩脚。就在军委首长和警卫人员刚踏上傍山险路时，隘口上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警卫员迅即投入战斗。
正在队伍中的毛泽东非常镇定，他辨别了一下枪声的密集度，气定神闲地说：怕什么？就几个民团嘛，他敢下来就跟他打！
飞奔赶来的周恩来立即令总部参谋王飞、黄浩带领通信连，从燕子窝山坡迂回向山顶发起进攻。很快，埋伏在山头的敌人大部被歼，其余的顿作鸟兽散。随后，军委纵队马不停蹄地越过老岩脚向西前进，当晚宿营于云南省富源县富村一带。
位于富源县墨红镇的车心口，是滇黔驿道上的一道天然关隘，驿道两侧岗峦起伏、荆棘密布，滇军一个独立团扼守山头，严密封锁了古驿道。就在红军老岩脚遇险的同一天，红1师以部分兵力佯攻隘口，以主力部队迂回登上侧面制高点——松山垴，居高临下发起猛烈攻击，佯攻的红军也一鼓作气杀上隘口。此战毙敌200余人，俘敌数百名，并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
红军在富源辗转征战，势如破竹，沿途红旗漫卷，村子的墙壁上写有“红军是工农自己的军队”等标语，犹如强劲春风吹散了笼罩高原的阴霾。驻扎丹桂村期间，朱德会见了当地少数民族首领，讲解党的民族政策，周恩来、刘伯承也深入乡村进行宣传。短短几天，从富源至寻甸一线就有1000多人踊跃参加红军。
4月29日，中革军委发布《关于野战军速渡金沙江转入川西建立苏区的指示》电令。随即，红军迅速向金沙江靠拢。
4月30日，在穿过古驿道的途中，毛泽东走到路旁的田野，晨曦中青苗茁壮。这时，担负后卫任务的红5军团一部，正快速通过古驿道进入富源县境内，马蹄声与林海涛声汇成了一曲战地交响……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往事如烟。此刻，伫立于古驿道上，我心中忍不住回响《忆秦娥·娄山关》大气磅礴的诗句，内心感慨万千：站在民族兴亡的交叉口上，面对云诡波谲的局势，毛泽东始终不失诗人情怀，那是怎样的一种意志如磐、雄才大略啊！
二
穿过逶迤古道抵达金沙江岸，就是著名的皎平渡。山麓崖壁上的天然洞穴，曾经是毛泽东指挥渡江的前线指挥所。经过多年风雨冲刷，山洞显得愈加沧桑而神秘，犹如一座隐形的丰碑，诉说着当年红军飞渡天险的壮举。
4月27日，中央红军在云南境内连克白水、曲靖、沾益、马龙，前锋逼近昆明。28日晚，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研究北渡金沙江的行动部署，有人提出可北上东川渡过金沙江。当时，毛泽东正在马灯前对着地图分析敌我态势，沉思良久后决然地摇头说：追敌甩得还不够远嘛，回援昆明的滇军也离东川太近，红军就这么一点本钱了，我们绝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经过深思熟虑后，毛泽东提出了一个劳师袭远却相对保险的方案：中央红军继续西进至相对封闭的元谋地区，然后在那里渡江北上。
5月1日，中央红军主力兵分三路，展开抢渡金沙江的战斗。最初的方案是红1军团抢占龙街渡，红3军团抢占洪门渡，军委纵队和红5军团抢占皎平渡。但在实施过程中，发现洪门渡江流湍急难以架设浮桥，龙街渡江面太宽易受敌机袭扰，遂果断放弃这两个渡江点，改为集中在皎平渡抢渡金沙江。
5月3日，由军委纵队和红5军团组成的中纵队一部急行军赶到金沙江边的皎平渡，成功抢渡到对岸并全歼守敌，抢占了北岸制高点，控制了渡口。就在中央红军展开渡江行动之际，国民党军已追赶过来。红5军团立即展开阻击，殊死恶战数昼夜，硬是让敌军寸步难进。至9日，红1、红3、红5军团主力全部渡过了金沙江。
与此同时，红9军团也展开了渡江行动。
早在3月下旬，中央红军再渡乌江时，担负牵敌任务的红9军团没能顺利过江。中革军委和毛泽东因时制宜，电令红9军团“暂留贵州发展，寻机与主力会合”，并与中央红军主力形成两线作战的态势，予敌以牵制和干扰。罗炳辉和何长工接电后立即挥师黔北，于4月在打鼓新场伏击黔军，俘敌近2000人。
中央红军主力展开渡江之际，红9军团根据中革军委的指示，于5月3日攻克会泽县城，并在会泽以西的树节、盐井坪地区渡江。从5日至7日，红9军团全部渡过金沙江。
三
饱经沧桑的胜境关古驿道，于红军可谓意义非凡。1936年3月，也就是中央红军穿过古驿道近一年后，又一支红军部队在这里留下了艰苦征战的足迹。
1934年8月7日，任弼时与萧克、王震率红6军团9000多人从湘赣苏区突围西征，转战湘、粤、桂、黔四省，行程2000余公里，于10月24日抵达黔东印江县与红3军会师，为中央红军长征起到了侦察、探路的先遣队作用。中央红军长征出发后，贺龙、任弼时率红2、红6军团坚守湘鄂川黔边根据地，与敌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
1935年11月19日，红2、红6军团主力从湖南省桑植县的刘家坪和瑞塔铺出发，开始战略转移。一个月前的10月19日，中央红军已经胜利抵达陕西省吴起镇。
虽然出发时间相隔将近一年，但红2、红6军团的长征同样极具传奇色彩。他们先是东进湘中，进而南下，跳出敌人包围圈后，立即昼夜奔袭过乌江、袭贵阳、战遵义，进入乌蒙山区。1936年3月28日，部队经胜境关古驿道进入云南省富源县。
坐落于清溪河畔的富源县城，是扼守滇黔公路的一道关卡。敌军在此纠集了大量兵力，企图切断红军北上的通道。先行入境的红6军团先头部队，以猛烈火力对县城守敌进行包围佯攻，把敌军压制在城内不敢动弹。
4月2日，红2、红6军团沿滇黔公路北上，计划沿着中央红军走过的路线，从元谋以北渡过金沙江，但这一计划却因滇军的重兵夹击而难以实现。危急时刻，贺龙与任弼时果断制定了一个大胆计划：从云南中部穿插到金沙江上游渡江。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和一年前中央红军的策略一样：佯攻昆明。
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与一年前惊人相似的一幕。1936年4月10日，红军再次兵临昆明以北90里处，滇军慌忙调兵回援。然而，红军虚晃一枪又突然折向西北而去。23日，我军占领鹤庆，继占丽江，抵达金沙江边的石鼓镇，将追敌远远甩在后面。25日晚至27日，我军在石鼓、巨甸两处渡过了金沙江。
红2、红6军团渡江后，即沿玉龙山脉西麓金沙江东岸北进，4月30日到达中甸。在这里，部队进行了短期休整。由于正确执行了党的民族政策和严明的纪律，红军得到了边远地区各少数民族的拥护和支持，不少青年踊跃参加红军。
1936年5月5日，红2、红6军团分别经得荣、巴塘、白玉和定乡、稻城朝着甘孜方向前进，向着延安、向着胜利高歌猛进。7月2日，红2、红6军团齐集甘孜。
红2、红6军团从滇东丽江到滇西甘孜，跋涉数百公里，沿途不间断的险战恶战，加上高原雪山的严寒，有数千名官兵长眠于此。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离开胜境关时已近黄昏，古驿道上劲风如刃，苍穹云霞斑斓。我仿佛听到岁月深处的那一串串马蹄声，正凝成一部穿越时空的战斗交响。历史风云匆匆而过，一往无前的英雄红军，立起永恒耸立的不朽丰碑！
